张怡贤躺在床上，已经沉沉地进入了梦。她不时发出一阵痴痴的笑声，嘴巴吧嗒吧嗒地一张一合。她的头从床头翻到了床尾，然后，身体旋转了九十度，一双脚蹬到了墙上。
“姐。”张怡惠在上铺探出个脑袋，低低地喊道。这是一张分上下铺的双人床。
“嗯……，啊！”张怡贤在晕沉沉地低叹了一声之后，完全清醒过来。睁开眼，妹妹的头正好在她的上方。她赶紧坐起身来，“几点了。”她咕噜着去开灯，翻找拖鞋的声音在床下响起。
“三点。”张怡惠“啪”地一声合上手机盖，蓝色的莹光在黑暗中闪烁了一下，随即消失。
张怡贤放弃了开灯，顺着梯蹬爬到了上铺，她摸了摸妹妹的头，“怎么，又睡不着，哪儿不舒服吗？”
张怡惠抱着双腿，将头放在了姐姐的膝盖上，“没有，我很好。”
“不舒服要说。”张怡贤用手轻轻地摸了摸她的脖子，“今天是你第一天入学，不要太兴奋了，对心脏不好。”
“我可不是小孩子了。”张怡惠不满地挪了挪头部。窗外，淡淡的月光照了进来，使她感到不同于白天的异样，一种神秘的宁静却充满着力量的感觉在胸中涌起，充斥着她全身的血液。
“我真希望，夜晚能够变成白天。”
“说什么傻话。”张怡贤悄悄地打了一个哈欠，眼睛不觉有些润湿。在这一刹那的朦胧中，妹妹那染上月色的脸突然变得如大理石雕像一般的惨白，令她的心脏漏跳了半拍。“好了，去睡了。”为了掩饰她心中的不安，她拍了拍妹妹的脸，温热感令她安心了许多。
张怡惠却搂着姐姐的膝头，静静地睡去。她的呼吸沉稳而缓慢，张怡贤将她的头枕到了枕头上，睡到自己的床上去了。
第二天，星期一，晴空万里，就如同张怡贤的心情一样。她和张怡惠换上了短袖的棉制衬衣和齐膝的天蓝色短裙，这是私立高中的夏季校服，冬季校服已经发了，但由于天气尚热，还没到换服的时间。等她们找到教室以后，已经是早自习过后了。由于张怡惠身体的缘故，她获准不用上早自习，而张怡贤则借口照顾妹妹，对早自习也尽量躲避。
教室里的同学们默默地注视着这对姐妹，有些男生对着张怡惠交头结耳一番。纪元勋和柳言坐在最后一排，当张怡贤进来的时候，纪元勋故意用非常显眼的手势向她们打了个招呼，不过是这一简单的动作，却令无数坐着的心怀情愫的少女黯然神伤。柳言捂着嘴偷偷地笑了笑，对于这种情景，他已经习以为常了。
张怡贤和张怡惠被安排在了第一排靠墙的两个位置，这令张怡贤颇感遗憾，她的心早就飘到后面的纪元勋那儿去了。
第一节是语文课，语文老师在台上铿锵有力，声色并茂地朗读着一段课文。张怡贤听着听着，眼皮渐渐支持不住了。昨晚被妹妹叫醒后，好长时间没有睡着，现在，睡神开始缠着她了。
“咚”，终于支持不住，她的额头重重地颏到了桌面上。
“张怡贤。”老师叫道。
没有回应。
“张怡贤。”老师的面子明显挂不住了，虽然他知道，对方的父亲是私立学校的股东，但是，他也不能在学生面前丧失威信。
仍然没有回应。
“张怡贤，张怡贤，张怡贤……”雷鸣般的吼声在张怡贤的耳边响起，等到她最终清醒的时候，“站到走廊去。”老师丢出了颇有份量的一句，然后正了正衣领，以示自己毫不偏私。
张怡贤低着头走出了教室。门廊外的过道里静悄悄的，一侧的玻璃窗外，是在日光下明晃晃的操场，更远的地方，被教学楼遮住的地方露出学校体育场的一角，铁丝围栏的上方机械地向里倾斜，朱红色的跑道透过疏松的网眼露了出来。跑道上，一圈一圈的白色线条显得清晰可见，就像棒棒糖上面画着的一圈一圈彩色轮廓。
悄悄地拉开窗户，倚在窗台上，感受着阳光的温暖，张怡贤伸出双臂，让胳膊暴露在阳光下。一只小鸟，顺着她指尖上方的天空，滑落到了铁丝围栏上。一个女生，绕着外围跑道向前跑着，她脑后束起的头发有节奏地跳跃着，像跳跃在玻璃窗上的阳光般的有朝气。张怡贤不禁舒心地露出了笑容。
“笑什么？”耳边突然响起了一个男生的低沉的声音，张怡贤吓得差点儿没跳起来。扭头一看，一个无比放大的面孔出现在她的耳侧。纪元勋，他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身边的，不，更重要的是，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你怎么会在这儿？”
“怕你无聊，专门出来陪你。”纪元勋一边说着，一边背倚着窗台下的墙面，滑坐到了地板上。他穿着翻领的带蓝边的男生校服，长长的蓝色裤腿裹在他细长的腿上，少了几分昨天的霸气，却多了几分纯朴的随和。他的头发仍然零乱地竖起，眼皮让人感到沉重而略为浮肿，挺拔的鼻梁下面，一双略为厚实的嘴唇有些发干，所有的这些细小的零乱，反而增添了他男性的韵味。
张怡贤感到脸上发热，内心狂跳。上帝啊，他居然就在我的面前，而昨晚，他还只在我的梦中出现。神啊，今天也把您的恩泽赐给我吧，保佑我这只迷途的羔羊吧！
“你刚才在笑什么，你还没有回答我。”纪元勋紧紧追问。
“也没什么了。”张怡贤故作羞涩腼腆的笑容，眼角却不住地觑纪元勋。
“不说就算了。”纪元勋头偏到了一侧。
“我刚才在想，活着真是一件美好的事。”张怡贤赶紧说了出来。
“咦？什么？”纪元勋看着她，表情有点惊讶。
张怡贤乘机在纪元勋的身边坐下，“我想，如果不存在在这个世上，就不会看到窗外的那些景象，所以，我认为，活着是一件美好的事。”
“窗外的景象有什么好的？”纪元勋不以为然，“天天看，就会麻木的。人一旦习惯了，就会变得麻木，这就是人类。”
哇，为什么一句普普通通的话从他的口里说出来，显得那么深奥而充满了哲理？果然，还是纪元勋最帅！张怡贤看着他的侧面不禁发了呆，纪元勋却又问了她一句：“为什么你会想到死亡？”
“死亡，我没有说这个词啊？”
“不存在，不就代表死亡吗？”
“是吗？”张怡贤搔了搔一侧的头，“大概，是因为我的母亲早死，所以，有时候，思想上不觉就会联想到这方面。”
“为什么会死？”
“遗传性心脏病。”
纪元勋没有吭声，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说：“我挺羡慕你的。”
“为什么？”这回，轮到张怡贤惊讶了。
“至少，你还知道你母亲是怎么死的。我连谁是我的母亲都不知道。”
“咦？”张怡贤不可置信地看着纪元勋，“怎么会？”
“一天早晨，一个篮子放在了我爸的家门外，篮子上写着，这是你的骨肉，我无力抚养，只好交给你了。没有任何留名，所以，我爸至今还不知道，到底我是他和哪个女人生的，不过，DNA检测倒证明，我确实是他儿子，所以，他也认我。”
“哈哈，听起来挺像仙鹤送子的故事。”张怡贤轻轻笑道。
纪元勋斜睨一下张怡贤，“奇怪的女生，正常人的反应不是应该安慰对方的吗？你居然还笑得出来。”
“对不起，我只是想笑就笑出来了，没有别的意思。”张怡贤慌忙解释。
“不过，”纪元勋站起身子，“这件事你要替我保密，因为我只告诉过你一个人。”他俯下身，在张怡贤的耳边轻声说道，“记住，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
热气顺着他的嘴传到了张怡贤的耳部，张怡贤整个人完全呆住了，等回过神来的时候，纪元勋已经消失在过道里了。
天啊，他刚才说什么，两个人的秘密？只有我和他两个人？太棒了！张怡贤兴奋地跳起来，嘴里喊了一个“耶！”，回过身，却发现语文老师正在她身后，古怪地盯着她，“张怡贤，罚个站，用得着这么兴奋吗？如果你这么愿意罚站，我倒不介意在我以后上课的时候让你一直享受这种乐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