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到村口,一股浓重的血腥味远远便扑鼻而来,令人几欲作呕。
“出事了!”,冷襄凄然望向韩静,发现他的眼中黑黝黝地一片沉寂。
韩静背上的粟枫喃这时哼了一声,一直搭在韩静脖子里的手接着抬起来,他的眼睛动了动,下一刻便睁了开来。
冷襄飞快地点了他的睡穴,摸了摸他的头。韩静回过头来,两人目光交错,都没有作声。
韩静腾出一只手,拍了拍她的肩,两人飞快地向村子里奔去。
村子里安静得诡异,人都不见了。不知哪家的鸡舍里跑出了一只鸡,迎面碰到他们,掉头就跑,转瞬就不见了影子,咯咯的叫声隔了老远还能听得一清二楚。在血腥和死亡的笼罩之下,这个晨间还生气勃勃的人间仙境,此刻俨然已经成为地狱荒城。
粟家朱红色的大门一扇半合着,一扇完全从门栓里脱落下来倒在地上,管家一只手扒在门杠上,另一只手五指伸得展展的,仿佛在向门外的人求救。他身后不远处,几个家丁伏在地上,看伤口都是一刀毙命。血液染红了他们身下的地面。
冷襄跟在韩静身后,踉踉跄跄往前走。正厅的桌子上端端正正的放着几叠茶盏,如若不是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尸首,简直让人以为是主人家热情烹茶,以待来客.就像昨晚一般,她就是在这里和粟夫人饮茶闲话。
粟夫人和粟族长不在此列.冷襄夺门而出,往粟夫人的房间跑去。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粟族长,他的双臂成环状护着粟夫人的头部,胖胖的身体一半伏在地上,一半伏在粟夫人身上,眼睛和唇角都紧紧闭着。他身后是长长的一道血迹,看样子是临死前竭力爬到粟夫人跟前。冷襄探过手指,已经没了气息。
粟夫人的整张面庞覆在粟族长的胸前,腹部插了一柄短剑。
冷襄再次颤抖着伸出手,触到粟夫人肩膀时却犹豫了,她不知是不是要把她从粟族长怀中分开。
韩静把粟枫喃放到粟夫人的床上,扯过被子盖上,走过来在冷襄身旁蹲下,轻声道:“我来吧”
他把手放到粟夫人的脖子里,却是一顿,眼睛里霎时现出欣喜之意,“还有气息!”
两人小心翼翼将粟夫人放到一旁的软塌上,韩静从怀中掏出阎罗花,用手指将花瓣碾碎,汲取出红如鲜血并带着芬芳香气的汁液,冷襄轻轻捏开粟夫人的嘴巴,将那汁液一点点滴进去。待得几片花瓣全部汲取完毕,韩静又取出一粒晶雪丹,放进粟夫人口中,并在她的伤口处撒上天愈粉,最后用银针在其虎口处深深扎了进去。粟夫人的眉心慢慢蹙了起来,片刻缓缓睁开了双眼。
“粟夫人”,冷襄握住她冰冷的双手,“到底发生了什么?是谁干的?”
粟夫人似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呆呆看了她片刻,眼睛里渐渐蓄起了泪水,动了动唇,断断续续道:“一群,一群穿黑衣服的人,带着面具.枫儿.枫儿呢?
“他很好”,冷襄指着不远处的雕花大床,柔声道:“你看,睡得正香”
粟夫人的眸光转向冷襄手指的方向,定定凝视了片刻,眼睛里的泪水流了出来,她的手指动了动,极缓慢地抬起来。
冷襄轻声道:“你要什么?粟夫人,我帮你拿”。
粟夫人微一摇头,手指却慢慢伸进自己依然乌黑秀丽的发髻,下一刻竟从里面掏出一个通体发红的镯子,镯身镶有龙纹,正中间嵌着一颗深蓝色的宝石。她再次望向冷襄和韩静,声音里已全然哽咽,“此物唤作醉颜,乃我族至宝.此番遭此大劫.也,也皆因此物”,她颤巍巍地将镯子递给冷襄,“我将醉颜赠予二位.还望二位好生善待枫儿,将他养育成人.我夫妇二人来生结草衔环,以报大恩。”
她的话还未说完,双目骤然剧缩,嘴角霎时溢出一汪鲜血,她的脸色已然灰败,眼神也渐渐涣散开去。冷襄的眼泪落了下来,她慌乱地抓住韩静的衣袖:“阿静,阿静,救她,救她!”
韩静默然摇了摇头,眼中一片悲戚之色,向粟夫人温声道:“夫人放心去吧,只要我韩静尚存一息,定保粟小公子安全无虞。”
“不要,不要让他报仇”,粟夫人的嘴角漾起一丝稀薄的微笑,又张了张唇,却再也说不出话来,她的眼睛痴痴凝注着床塌上安然入睡的粟枫喃,渐渐渐渐地合上了。
安葬了粟夫人和粟族长,两人立即就背着粟枫喃离开了。
山道已经修好,他们一路疾行,走得颇为顺畅,终于赶在夜幕降临之前出了山。
借着苍白的月光极目望去,空荡荡的前方除了被风驱着起伏翻涌的草浪,什么也没有。
又走了半个时辰,左前方突然出现了一团微弱的火光。冷襄抚上韩静背上依然沉睡的粟枫喃,借着月光看了看他稍显稚嫩的睡颜,心中的悲痛更深了。
韩静这时侧过脸来,温声嘱咐道:“待会儿枫儿醒来,就按路上说好的做.”
冷襄再也做不出多余的表情,说不出多余的话来,默然点了点头,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待走得近了些,赫然发现那团火光来自于一座破庙。
破庙里酒气熏天,几步开外便闻得真真切切。这样一来,冷襄倒放心少许,如果里面此刻住着的是一位醉鬼,那倒好办了许多。
韩静将粟枫喃交给冷襄背着,将她挡在身后,提着剑率先走了进去。片刻回头向冷襄微微一笑:“进来吧”
冷襄这才背着粟枫喃走过去。草堆里侧躺着一个男子,长发未梳乱糟糟地披散下来,遮住了他的半张脸庞,露出来的那半张脸沾满了污垢,和他身上肮脏的长袍一般,已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韩静捡了地上的稻草,在破庙的另一边铺了厚厚一层。冷襄将粟枫喃放了上去,轻轻一点,解了他的睡穴。
片刻粟枫喃便揉着眼睛坐起来,看见冷襄和韩静,初醒的迷茫瞬间被欣喜之色一扫而空,“你们没有走!”
“当然不是”,韩静此刻已换上一副笑脸,敲了敲他的头:“我们一起走的,你父亲母亲同意你习武了”
“真的?”,粟枫喃一跃而起。
冷襄苍白的面容上浮出一丝微笑,竭力使自己的声音平静而温和:“当然是真的,若不然你此刻怎会和我们在一起”
“太好了”,粟枫喃欢呼的跳起来。
“饿了吧”,冷襄将一个油纸包递给他,那里包着几块点心,都是粟夫人亲手做的。
粟枫喃眼睛一亮,顷刻又犹豫起来,伸出的小手又收了回去。
韩静摸了摸他的脑袋:“吃吧,我们都吃过了。”
冷襄向他微微点了点头,扯开嘴角勉力一笑:“方才你睡着时,我们已吃过了。”
粟枫喃这才接过来。他吃着点心,神采奕奕的小脸上露出甜美满足的笑容。
一阵钻心的疼痛席卷而来,冷襄背过身子,装作找东西的样子胡乱地翻着包袱,她的眼泪沉默地滴在自己的手背上.这个幼小的孩子全然不知这世上最爱他的两个人,已经不在了,再也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