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眠,冷襄的头有些昏沉,包袱昨晚就已收拾妥当,天刚蒙蒙地透了点微光,她就坐不住了,从怀中掏出早已写好的信笺,用手指轻轻拂了拂,端端正正地放在了竹桌上。
一路运起轻功,转了几个弯,在一片完全被藤蔓缠绕覆盖的山壁前停下,她伸出手,迅捷地扒出一条缝隙,使力往两旁一掰,一个山洞出现在面前,她抿了抿唇角,手掌紧紧握住腰间软剑,深吸了几口气,弯腰跨了进去。
然而洞内的景象却让她大吃一惊。玄铁柱子上已不见了东方啸的身影,缚着东方啸的玄铁锁链断成几截,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冷襄耳边哄哄作响,踉跄着奔过去,抓起地上的一截断链,定睛一看,裂处凹凸不平,显然是被极高的内力震开。那银针上淬了韩静特制的麻药,除非服用解药,否则三五日内绝无可能恢复如常!东方啸是如何离开这里的.冷襄的心里早已乱作一团,此刻越想越是胆寒,如果不是有人闯入山洞救走了他,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
洞外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冷襄的心瞬间提了起来,她更紧的握住了手中的剑柄,锐利的目光紧紧索住洞口。
“是我”,声音从洞口传来,下一刻,她看见韩静弯腰迈了进来,脚步在洞口顿了一下,才继续走向自己。
冷襄虚脱般地垂下双臂,剑尖落到地上,叮的一声轻响,“东方啸不见了”,剑身太软,无法支撑她的身体,她向旁边栽了一下,险些跌倒。
“.我们再重长计议”,韩静道。
洞内的光线本就微弱,韩静此刻背光而来,脸上的表情更是晦暗不明,冷襄听见他的声音和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还是那么那么冷静,那么温和。
韩静径直走到冷襄面前,虚抚了她一把:“洞内阴冷,先出去吧”
冷襄绝望地看着他,片刻才疲惫地点了点头。
掌风袭来时,冷襄正转身准备出洞,她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便被点了穴道浑身不能动弹。借着这点空隙,韩静避开那快如闪电的掌风,抱住她极速飞身后退。袭击者一个旋身,落到洞内黑暗的地方,他从那里慢慢走了出来,光影中逐渐露出来的脸庞果然是东方啸!
韩静拱了拱手:“堡主好本领,能独自评介内力打通周身脉络,控制药性,在下佩服”
“废话少说,你们把雪晴藏在了什么地方!”,东方啸的声音沉沉的,含着滔天的怒气。
“我们把林姑娘安置的很好.”,韩静掸了掸袍袖,漫不经心一笑:“药庐西庭的正中有副百草图,对着图身左扣三下,右扣三下,中间连扣六下,后面有一密室,林姑娘便躺于花床之上”
冷襄穴道还未被解开,此刻心中大急,却是无计可施。一双眼睛睁得浑圆,万分不解的看着韩静。
东方啸怔了一下,显然没有料到韩静会这么爽快地告诉他,稍一沉吟,冷声道:“我如何知道你不是欺骗我”
韩静悠然抬头望了望洞顶上方,那里有一个露天的圆口,阳光正是从那圆口钻进来,淋淋撒撒地落到洞内,洞内此刻的光线已比他方才进来之时明亮许多,东方啸侧身沐浴在这团光亮之中,脸上的神色被他悉数收在眼中。韩静道:“在下以自己的人格向堡主保证”
“你又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东方啸嗤笑:“这话可是你自己亲口说的”
“但在下也没说自己是小人啊”,韩静摸摸鼻子,“再说,堡主武功盖世,即使发现在下所言不实,回头寻我等报复,以我等的修为也是难以逃出堡主的手掌心。”
东方啸冷哼一声,转身大踏步出了山洞。
“你这是何意?”,穴道一解,冷襄立刻质问道。
韩静对她眉宇间显而易见的愤怒毫不在意,望着东方啸离去的方向,淡淡笑了笑:“他进得去,却未必出的来。”
冷襄这才想起,那密室进去需要口令,出来时也是需要口令的,而且进出的口令却不是同一个。她顿时有些赫然,觉得自己方才的火气大了些,低下头默默地往洞口走去。
韩静追上她,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塞到她手里,“这个还给你”
冷襄定睛一看,却是她早上放在竹桌上的信笺。
韩静接过她投递过来稍显愣怔的目光,轻轻笑道:“以后不要再不告而别了”
冷襄移开视线,点了点头。
两人赶到西庭时,那幅百草图仍静静地挂在正墙上,完全看不出一丝被人动过的痕迹。
冷襄迟疑道:“他会不会直接逃走?”
韩静摇头:“不可能.他若是想要孤身逃走,大可在你我都到山洞之前便一走了之.”,微微叹了口气,“他不可能抛下林姑娘的。”
冷襄颔首:“那我们就在这里干等着?他自己是出不来的!”
韩静拉开椅子在桌边坐了下来,指了指圆桌的另一侧,向冷襄道:“坐下来喝盏茶吧。”
冷襄眉头一皱,没有动。
“杀云晨的凶手正在里面,这个时候怎么还有心思品茶!”,她想这样对韩静说,然而唇瓣张了张,滚到嘴边的话最终还是被生生地咽了下去,她毕竟不能要求韩静如自己那般,对司马云晨的事情时刻放在心尖,他肯帮自己那是他有情有义,即便他袖手旁观也是情有可原.更何况,他已经帮了自己良多.。这样想着,怒气虽去了大半,心中却仍是一片黯然,她默默扭过身子背对着他,“我不渴,你喝吧”
“你现在着急也没有用”,韩静呷了口茶,放下茶盏,“以东方啸的脾性,待他发现出来也需要口令,定然会各番尝试.依昨日情形来看,他面色和唇色皆发白,应是身中寒毒之状,再者林姑娘的逝世使他万念俱灰.若非如此,你我又岂能轻易将其制服”
冷襄回转过身,望住他。
韩静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桌面,悠悠然道:“寒毒的发作都有一个时限,内力虚耗会加速寒毒的发作.”
冷襄打断他:“所以你方才在洞中用轻功与其周旋而不出掌,只是为了消耗他的内力?”
韩静点头:“正是.那时他的脸色已经有些发白,但那样并不够.”
“怎么说?”
“以东方啸的脾性,待他发现出来也需要口令,定然会各番尝试.待他寒毒真正发作,我们再打开密室”,韩静含笑回望着冷襄:“这样我们的胜算岂不是更大?”
话虽如此说,但让冷襄坐下来平静地饮茶,她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密室打开时,冷襄提剑率先冲了进去,一切正如韩静所料,东方啸背靠着花床疲惫地坐在地上,脸庞和嘴唇上一片惨白,像敷了层寒霜,看见冷襄和韩静,冰着一张阴沉的脸,没有多余的表情,“你们到底想要怎么样?”
“想要你死!”
“哦?”,东方啸站起来:“那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冷襄一步步向他靠近,在他前方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身旁一直默不作声的韩静这时一步上前将她护在自己身后,向东方啸道:“堡主想必也不愿惊扰林姑娘的香魂,不如,我们先出了这里?”
东方啸没有作声,俯身抱起花床上的林雪晴。
“堡主,你确定要带雪晴姑娘走?”,韩静惋惜的摇头:“这花床可是由万种奇花配以千年冰蚕丝编制而成,本身具有驱毒护颜的功效.林姑娘实在是有情有义的江湖儿女,她对司马公子的一片刻骨深情,令在下更是敬佩不已,所以才将其安置在这里.”
“够了!废话少说!”,东方啸冷冷打断他,提着剑往外走。
药庐后面有两间竹屋,据韩静说是其师妹的闺房,冷襄自来到延宕岭,便一直住在那里。药庐和竹屋之间是一片开阔的空地,从前只种了些药草,冷襄来后改种了蔬菜,正逢初春的季节,那些蔬菜冒出小小的一截,翠生生的,幼嫩可爱。而三人方才的连番打斗使得这里早已完全失去了原本的样子。
冷襄伏在地上,唇角的血迹还没有完全干涸,不远处的韩静正闭目盘膝运气,他右侧几步外的地方,东方啸仰面躺着,一动不动。
冷襄皱着眉头,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极缓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生怕东方啸会突然消失一般,她的眼睛一刻也不敢离开他。她摇摇晃晃地拖着剑,一步一步迈向东方啸。
东方啸的手指突然动了一下,冷襄心中一紧,还没来得及思索如何应对,他的眼睛下一刻便睁了开来。冷襄刹那间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凝住了,颓然停下了步子。方才的打斗中韩静和自己倾尽心力才使得东方啸中了一掌三剑,本以为即使不能将其毙命,也能使其重伤,但此刻她眼看着东方啸很轻易地就坐了起来,脸庞和嘴唇也已经恢复了血色.东方啸寒毒发作已过!
东方啸稍稍扒开衣领,从脖子里扯下一个细长的链子,冷襄隔着几步远的距离望过去,只看得到那链子通体发白,线条顺滑流畅,顶端有一个红色的星状物。
韩静不知何时也睁开了眼睛,目睹着眼前的情景,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东方啸举起右掌缓缓对那链端的红色星状物运力,那物体便发出盈盈的红光,像火焰一般在他掌心跳跃。
韩静的神色稍稍有些诧异,狭长的眸子微微眯了眯,片刻却像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神猛地幽沉下去,不可置信道:“挽霜!竟然是挽霜!”
东方啸道:“阁下好眼力”,话是对韩静说的,脸却冲着冷襄。他没有起身,或者觉得已然没有必要起身,手中的长链往上轻轻一抛,那链子便如轻烟一般,盈盈地飘向冷襄。
“小心!”,韩静袖中银针也同时出手,然而另他大吃一惊的是,银针还没有碰到那长链就簌簌落了下来。
万念俱灰.冷襄绝望地闭上眼睛,“云晨,云晨.”,她在心中默念:“不能为你报仇,我下去陪你好了.黄泉路上希望你走得还不是太远.”
伴随着耳畔的一声闷哼,冷襄被扑倒在地,她的身体下一刻便被裹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长链在韩静背上划了一下,顷刻之间又掉转过头,往来路飞了回去。只是轻轻的那么一下,他的血肉便和衣服一起,绽开了一个大大的口子,露出森森的白骨。
“阿静”,冷襄的眼泪流了下来:“何苦要救我呢”
韩静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他艰难地动了动胳膊,像是想要安慰冷襄,却牵动了背上的伤口,引起了更大的疼痛,他的眉瞬间皱成一团。
“不要动了”,冷襄抱住他的头,“阿静.”
那链子再次回到东方啸的掌心,像一个完成任务的志得意满的衷心手下,乖乖地卧在那里,红光慢慢熄灭了。他站了起来,向冷襄和韩静走了过来,步子稳稳当当,若非身上的伤口依然触目惊心,实在无法让人相信这是一个身负重伤之人。
冷襄这时却缓缓笑了,垂眸向韩静道:“连累你了,阿静.不过,我会和你一起的.在延宕岭的这两年我过的很开心,谢谢你”
韩静动了动唇,露出一个极其虚弱的笑容,一字一句艰难道:“我.也.谢谢你”
“你们为雪晴换了新的衣服,清除了毒气,让她去的体面.我不杀你们”,东方啸停下步子。他没有再继续往前走,神色一时间有些飘忽的迷茫,仿佛陷入了什么痛苦的回忆,片刻喃喃道:“司马云晨不是我杀的.可是雪晴也认定是我杀了他,恨我入骨.但他不是我杀的”,他转过身,踉踉跄跄地向药庐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