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我们向范领导的驻地走去。
走向悲剧人生的终结点的我们,轻松的心情和沉重的脚步,无奈中的期待和茫然里的凄凉,让我们有一种解脱的愉悦和痛苦。
山路漫长,时间漫长,荆棘划着我们的皮肉,鲜血滴在碧绿的树叶上,我们毫无知觉。一对漠然的人在向地狱走去。
我们没有防备范领导的暗哨,也没有注意他们的鸣哨在哪里,走向死亡的我们无须选择时间和地点。我们没有交谈,默默地在山路上趔趄和跌倒。我们无须交谈,因为,我们的心意是一样的,什么都没有必要了。
突然,前面传来激烈的枪声。关我们屁事,枪声、炮声都不关我们的事,结束生命时我们听到世界上最后的声音应该就是这种声音。
声音停止了,我们被人死死地按在了地上并牢牢地捂着嘴巴。我被马蹄子和狗尾巴按着,王大麻子被更强悍的孙猴子和关老爷压在地上。
我在徒劳的挣扎后放弃了努力,安静下来的我看到王大麻子仍然在徒劳地咬着官老爷的手,直到他没有东西再咬时然“呜呜”地低鸣吼叫,但声音都被只剩下四个指头的关老爷捂在嘴里没有发出来,更没有惊动我们前面的范领导和他的部下。
被王大麻子咬断了一根指头的关老爷痛苦地咬着牙关,膝盖死死顶住王大麻子的骶背,一只手使劲按压着他的肩膀,另一只手失去了一根小指,泊泊地流着鲜血;孙猴子骑在王大麻子的头上,牢牢抓着他的双手。牛一样的王大麻子让两个会点功夫的家伙着实吃尽了苦头,但他们绝对不会把师傅的脸丢在已经倒地的麻子身上,更何况还是两人合手做的。
我有了一个马蹄子按着就已经足够,本就精瘦的我在缺食半个月后早已手无缚鸡之力,我安静地看着前面的景象。
范领导的下颌被王大麻子的二老婆紧紧用枪顶住,晓晓和王大麻子的大老婆被绳索绑捆推在范领导的面前。
被无数支长短枪口指着的二娘坦然而又自若,她说:“范领导,今天,用您的头换俩个女人,你应该是占了便宜。您决断吧。”
被顶着下颌的范领导瞟了一眼几十米外的独立营阵地,阵地上几十个人卧在山坡上易守难攻,几挺九二重机枪随时可能冒出火舌。他后悔听从乞丐等人交换人质的谎言,大意到没想到他们竟然有二娘这类人物,在眨眼间就能冲进他的护卫圈,并轻松地成为一个女人的人质。
二娘看到他还在迟疑,她说:“范领导,您兵多官大,想必您会一诺千金。您放了她们,三百步后我也放了您。我家麻子说过不杀您我们就一定不杀,我也希望您能承诺。各放一马,今后还有见面的机会。如何?”
铁青着脸的范领导咬了咬牙,说:“行!退一步海阔天空。你们走吧。”
“可别鱼死网破呵,明人不做暗事,您范领导一旦反悔,我可以告诉你,你的死期也到了。也许您不相信,可到了那时候想相信也来不及了。”二娘湖,说的话也老到。
“你以为我范某是什么人?说放自然就放。只是,别再落在我手里,那时就不算是我食言了。走吧。”范领导冷冷地说。
“得说个时间,我可不希望立马就被你们追杀,三天为期,如何?”二娘说。二娘担忧的事很现实。
“我,不会再在女人前面承诺太多!我的兵满地都是,我保证不杀她们俩,也不追击,我只能说我这里的人不追出。对于几个女人我根本不感兴趣,感兴趣的是王大麻子。走吧,我不想再多说了。”范领导说得坚决,根本没有再商量的余地。
王大麻子的大老婆和晓晓松了绑,她们朝独立营的阵地走去。二娘仍然用枪顶着范领导的下颌。
三百步很近,但她们走得很慢,她们已经不慌张了,经过了一次死的人面对死亡很坦然。三百步就是独立营的阵地,她们就要进入阵地,但她们感觉离二娘太遥远了,遥远得就像隔了一重天。
晓晓回过了头,大娘也回过了头,她们回头看二娘,因为,她们突然意识到范领导并没有承诺不杀二娘。镇定自若的二娘已经没有再用枪顶着范领导了,指着她头部的枪也放下了,二娘并没有走,她也没有打算走,因为,二娘已经感觉到她现在是范领导的眼中钉,他可以放过其他的人,甚至是王大麻子,但不会放过她。
“二娘,快过来!”晓晓叫喊着。
“你不准备走?”范领导诡秘地笑着问。
“你不会放我走。”二娘平静地说。
“为什么?”范领导露出了微笑。
“因为,我对您的价值最大,您早就明白这个道理。”二娘说。
“不错,王大麻子有福气。在他的心目中你才是他最重要的,你们把他藏哪儿了?其实,对我来说,你也没有用,你们已经把王大麻子控制起来了,他即使想救你,他手下的人也不会让他来的。不过,你太厉害,取我的人头,只有你才有这本事,所以,我不会放你走的,你也明白这道理。”范领导说到这,突然转身走进了他的卫士当中,说:“绑了吧。”
“二娘~”叫喊着的晓晓猛地往回跑。
“晓晓!回来!”王大麻子的大老婆被冲出壕沟的士兵往回拖,她一边挣扎着,一边叫着晓晓。
晓晓也被几个兵往回拖。
二娘朝她们笑了笑,对范领导说:“我们走吧。”
“好,我们走。射击!”范领导突然一声大喝。
尖啸的子弹向晓晓她们射来。
晓晓倒在了血泊中,她的旁边几个士兵也被重机枪击中,巨大的伤口泊泊地流着鲜红的血。
“你”随着“砰砰”两声,二娘的话已经不能再说下去了,她的头部被范领导击中。
双方的枪声猛烈地吼叫起来。王大麻子拼命地挣扎,我也在拼命地挣扎,但我们被死死地按倒在地。
“别傻!这是范领导的阴谋,他就是想引出你们来。”狗尾巴说。
城里人痛苦地看着我们用手在地上殴打,血乎乎的手加上嘴里吐出的血沫,说:“我们要报仇!今天不行!你们不能出去,出去她们就白死啦!”
范领导并不能肯定王大麻子是否在这里,所以,他要激怒我们。亲历险地的他并不想用他的贴身护卫与这群人厮杀,他只是想激怒也许在这里的王大麻子,让他自己出来拼命。
催命鬼、乞丐等人在正面的阵地上,他们安排的马蹄子、狗尾巴、孙猴子、官老爷真诚地执行着他们的命令。
枪声在我们后面激烈地轰鸣,耳边纷乱的喘气声表明我们在拼命逃跑,加上不断有人催促着:“快!快点!”使我本已经模糊不清的脑子稍稍清醒了些许。
马蹄子背着我,还有几只手牢牢地抓得我生痛,简直是把指甲都陷进了我的肉内,我的手、肩膀、脚,甚至连上都是同袍们制止我挣扎的手。关老爷不知怎么有这么大的力气,似乎要把我的两条下肢勒下来。我在他的背上就和在西班牙的公牛上差不多,颠簸得让我的骨头就要散成零碎。
王大麻子那副惨样,要是在平常,所有的人都会被笑死的。四个彪形大汉分别抓住他的四只肢体,还有两人托着他的肩和,脸朝天的他高高地由六个人举着,他好像四脚朝天的乌龟王八,所有的挣扎徒劳而无益。
马蹄子托着王大麻子的,嘴里不停地骂着:“你莫再动了行不行?,养得肥肥的,还跟杀猪一样拼命挣扎,抓不稳呢。猪还有条尾巴可抓,你这光滑溜溜的。老子要打啦。”
王大麻子挣扎的过于厉害,抓他的人已经把他的衣服裤子撕成了布条,上的布片早被马蹄子抓破了。
枪声渐渐模糊,后来,除了我们自己的喘气声和纷乱的脚步声,就是被我们惊飞的野鸡和野鸟发出的翅膀声,枪声似乎还在响着,但我肯定那是幻觉。
我不知道到了哪里,也不知走了多远,雨水打在我的脸上,但并没有下雨,我们经过一个瀑布进了一个山洞。
这里是猪场坪的那个水帘洞,我们曾经来过的地方。
王大麻子安静了,我也安静了,三四十个人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喘气。沈娘、邱菊、荷花、王大麻子的大老婆也在这里。
“王大麻子你是公猪,不是,是公牛变的。老子这辈子都还没累成过这么惨的,肚子里的肠肚都要吐出来了。”马蹄子在地上喘着气,恶狠狠地对王大麻子骂着,“不听我的吧?对这种人还讲什么义气?他国都卖得,做奸细做出了瘾,还能跟这种人讲义气?那真是比黑猪还蠢。”
王大麻子似乎没有听见马蹄子的骂声和抱怨,愣愣地发着呆,无光的眼神不知道看着什么。
沈娘在我的手、脚、脸上擦拭着血迹。我的手已经血肉模糊稀烂得无法擦拭,这是我和疯子一样捶打地面造成的结果,同时也包括我的同袍制止我挣扎时抓破的痕迹。
其实,我们的同袍也并不比我们好多少,关老爷就少了根小指头,另一截在王大麻子的嘴里好长时间,不知是否被他吐了还是吃进了肚子。孙猴子的脸七八道血迹也是王大麻子疯狂的结果。老头头上的包块据细说是催命鬼用枪托砸的,当时他居然也疯狂地要冲进敌群搏斗。最善于奔跑的盐巴在揉着脚,他不是奔跑时扭了脚,是催命鬼使劲抓伤的,他要抢回晓晓的尸体。
催命鬼是制止更大惨剧发生的人,可他没有在这里。他带领一百多人在阻击敌人,现在,他们的死活就不清楚了。
王大麻子的大老婆要替王大麻子包扎被殴击地面殴烂的手,可刚挪近身子就被突然的一声吼叫吓呆了。
“杀~”王大麻子嚎叫出来的声音把所有人惊呆了。
都在等待两眼怒火的王大麻子继续疯狂,谁也没有说话,他也不再说话,眼睛四处看着,似乎他在寻找什么目标。
第一个被他凝视的是马蹄子,久久的瞪视让马蹄子打了个寒颤,“你,你看我干啥?你”
马蹄子还没说完的话顿住了,因为,王大麻子这时已经把目光转移到了乞丐身上,他用同样的眼神在凝视着乞丐,乞丐说:“冒得看场,瞪也是白瞪。”
最后,王大麻子凝视着细,细也打了个激灵,畏怯地往后退缩了一下,“杀,杀谁?”
“杀!”又一次嚎叫。王大麻子疯狂地看着我们每一个人,嘴里不停地急速吼着:“杀!杀!杀!”
他没有说杀谁,但每个人都知道他要杀谁。
我看了看沈娘,嘴里哝哝地说了一句只有我和她才听得见的话,“杀。杀。”这个字说得惊人的懦弱,可我自己觉得说得惊天地,沈娘听我说得动鬼神。这是发自心里的一句话,不是用嘴说的,是用心说的。
内心悲痛欲绝的沈娘被我这句话惊骇的愣了片刻,“有为,死则死矣,命中注定,大仇当然得报,珍惜自己就是尊重晓晓,无味的冲动是鲁夫的行为。这不是你,你的长处是用脑子。我本想也死了,但,现在我不想死,我要帮着晓晓照顾她爱的人。”
如雷轰顶的我又一次心如刀割,突然,抽泣变成了嚎号。
整个人群都开始嚎号。乞丐和荷花靠在一起再也惹不住哭泣,也许,这是乞丐第一次这么哭,至少从龙门起他给人的印象总是贼兮兮的乐。老头似乎有些支持不住,蜷缩在地上呜咽。
王大麻子恶狠狠地对他的大老婆放着狠话,“你们再阻止我杀他,我,我就当和尚去,你们做你们的尼姑。”
莫名其妙的这句话让嚎哭的人哑然,所有的人都在听他的下文,可没有下文,她一边哭一边述:“我的好二娘耶,呜呜,没有你哪有我王大麻子哟?打我们一起做土匪起,我们恩爱呀。我从内心敬重你呢,你是女中豪杰,了不起的女子啊,天下的女人和男人都没法跟你比呀。呜呜,你去了我活着有啥意思嘞?我要杀了他跟你一起走啊,你等着我呀。呜呜”
王大麻子的大老婆和邱菊并没有为王大麻子对二娘至高无上的评价而心寒,她们知道王大麻子的秉性,他对她们每一个都恩爱得很。邱菊替王大麻子擦着脸,污泥和泪水使王大麻子的这张麻子脸更加难看。
马蹄子突然愤愤地说:“王大麻子你嚎,嚎得活二娘是吧?不过,你这张丑脸这种嚎叫也许真的会把阎王爷吓死。你娘们啊?想法子呀,哭,能哭死范领导?想法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