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现在只有两辆马车,阿哥吩咐将已经断气的山贼塞进马车带回去,空余的位置留给受伤不宜走动的人。而我们这些的这些能走的人,便徒步慢慢往朝安走,再等马车
阿哥怕生事变,走在队伍最后。我扶着心有余悸的窦婶婶同窦家人走在中间,旁边是背着祺玉的窦朗玉和窦叔叔。然则大惊之后,大家似乎情绪都有些低落,一路没有话说。窦叔叔和婶婶,年纪大了,受不得这大夏天的太阳,一路走走歇歇,大约过了两个时辰,来接人的马车才赶过来。
阿哥坐在最后一辆马车殿后,我同窦家人并着两个车夫挤在最前一辆马车里。这一天过得真是惊心动魄又坎坷。刚才在路上我还提着心,吊着胆儿,此时觉得浑身都要散架了一般,本来以为挤在马车里,颠着颠着,就会睡着。然而我却一点睡意也没有。
我蜷缩在角落,靠着车厢,窦朗玉离我很近,我抬眼就能看见他。借着淡淡的暮光,我不自觉仔细打量起他来。
我想从他的脸上都找到一些小时候的痕迹,可是一点儿也找不到。窦朗玉小时候生得水灵可爱,个头又很小,因着他身体不好,总叫人忍不住心疼。虽然比我长一岁,可他却比我矮一个头。他小时候胆子又小的可怜。我那时跟个男娃娃一样到处玩耍,窦朗玉就总是跟在我后面。常常遇到什么事儿,就开始躲在我身后哭鼻子。老是让我玩儿的不尽兴。天知道那个时候我有多烦他,总是叫他鼻涕妞儿。确实,比起我来,窦朗玉更像个女娃娃。一次带窦朗玉出去玩儿,一个陌生的叔叔看上了他,跟我说:“小弟弟,你家妹妹真漂亮。多大了啊?”那人伸手就想去摸他。窦朗玉吓得躲在我后面哭了起来,我那时不知道哪里来的精神,朝那大人吼道:“他是男娃娃!”便拽着窦朗玉就开始跑。后来这件事情,我告诉了阿娘,阿娘怪我不该带着窦朗玉到处乱跑,遇到了人贩子怎么办。从那之后,我再也不敢带着窦朗玉去陌生的地方。
我很烦窦朗玉跟着我,这让我错失了好多玩耍的机会。然而阿爹总是跟我说,窦家的大人忙着做生意,朗玉没人陪,我带着他玩儿总是应该的。偏偏那时候阿哥又去了少林寺学拳脚,我就只好认命带着他。那时烦人归烦人,我却没有真的讨厌他。毕竟他长得那么让人心疼,有时候,叫人真讨厌不起来。如今都十年了,我居然还清楚地记得他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可他那双圆溜溜的眼睛是怎么了,如今变得有些狭长,眼角还微微向上翘着,怎么看都没有小时候顺眼。还有他的嘴巴,薄薄的嘴唇,本来也挺好,可偏偏嘴角也微微上翘着,带着一抹讽刺的笑意。他整张脸除了不能动的鼻子让人看着顺眼,其他哪儿都让我觉得不舒坦。
估摸感觉到我在看他,窦朗玉迎着我视线看了过来。我没有回避,就直直盯着他,他依旧是冷清清的目光。在感觉到他要白我一眼之前,我白了他一眼,别过头去。
好了,公平了!
马车里没人说话,只听见车轱辘吱呀的声音。我觉得气氛有些冷清,便问道:“窦叔叔,你们这几年在京城过得可好?”
窦叔叔似乎也有了说话的劲头,回道:“倒也不错。只是不想在外面奔波了,就回朝安了。”
我笑笑,“回来住哪里?原来的宅子不是都已经卖了吗?”
窦叔叔顿了顿,才道:“我们托人在城北留意了个宅子。子衿,你们可还住在原处?你爹可还在教书?”
难怪。城北有座闲置的大宅子,近段日子才开始修葺。虽然是座老宅子,可从前好像也是大户人家的。看来窦家这些年在京城的生意做的不错。
我回道:“我家还在原处。刘记绸缎庄也还在开着呢!”
窦叔叔眯了眯眼,笑道:“这些老友都还在啊,好多年没见面了。回去,一定要找你爹好好喝几杯。”
“我爹要是知道您回来了,肯定也会高兴的!”
我同窦叔叔又说了一些大家的状况。他是生意人,见多识广,说话倒是很有趣。
“子衿,看你的样子是还没有出嫁吧?”祺玉睡着了,窦婶婶正抱着他,没有想到她突然问话,我愣住了。
“算来你今年也有十九岁了,怎么还没有嫁呢?”
我知道窦婶婶是出于关心,然而我如今很害怕别人问这个,特别是现在。我下意识瞄了眼窦朗玉,他一定在笑,他一定想嘲讽我这么大年纪了还没有嫁出去。
我没有办法说谎,可是即便承认,我也想给自己再留一些颜面。我顿了顿,才道:“窦婶婶,你知道我从小就挑嘛?这不挑来挑去,没有看对眼的,就挑到现在了嘛!”
窦婶婶嗔怪地看着我,苦口婆心道:“子衿,姑娘家可是等不起的,可别再挑了。不过,我们朗玉也没有成亲……”
窦婶婶还没有说完,一直不说话的窦朗玉突然打断她,冷道:“娘,什么挑别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的性子,肯定是没人敢要她。”
我的玉皇大帝老天爷!窦朗玉,你自己都没有成亲,还有什么脸好说我的!像你这样的小气鬼加爱哭鬼,才没有人要你吧!当着窦叔叔和婶婶的面,我不好直接说他,那也要用眼刀子刮死他。然而窦朗玉根本就没打算看我,轻飘飘地转头望向了别处。
“朗玉,你怎么说话的?子衿小时候没少照顾你,你别一回来就气人家。”窦叔叔又朝我道:“这小子,平日也不是这样的。子衿,你别往心里去。”
我朝窦叔叔笑笑,道:“没关系,我跟朗玉从小就认识了,他什么性子我也最清楚了。他的话,怎么能当真呢?朗玉,你说,是吧?”
窦朗玉看着我,嘴角果然带着一抹讥讽的笑意,漫道:“是啊,我的话,怎么能当真呢!”
窦婶婶拍了窦朗玉几把,又摇了摇头叹气起来。
颠簸了好久,回到朝安城的时候,天色渐暗了,薄薄的暮色吞噬着天边橘色的晚霞,最后只留下一片藏青,和一弯浅浅的勾月。
阿哥押着山贼回衙门。然而窦家在城北的宅子还没有安排好,不能住人,我便带他们找客栈安顿。
“这些年,朝安是有些变化,不过,大抵上跟以前是差不多的。”我边走边跟窦叔叔说道,“你看着这街上的规划都跟以前是一样的,不过是换了几家牌匾而已。”
窦叔叔点点头,“果真是没怎么变。”
“窦叔叔回来以后还准备做买卖吗?”
他笑笑,“自然是要做的。只是,做跟以前不一样的买卖罢了。”
我们到了掩云楼,窦叔叔停了下来,“今夜就住这里吧!”
他回头看了眼窦朗玉,窦朗玉一路背着小祺玉,估摸也该累了。我送他们进去,帮忙把客房都安排好后准备回家。
“诶,子衿。天黑了,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好一个一个人回去?让朗玉送送你。”
我忙摆手,“不用了。朝安就这么大,没事儿的。再说,这一路上都有光照着呢!”
窦婶婶不放心,“婶儿不放心,还是让朗玉送你!”
窦叔叔也道:“本来回来就该去拜访你阿爹的。不过今日太晚了,不方便叨扰。便让朗玉送送你,也替叔叔给你爹问个好。”
我见窦朗玉好像也真的准备来送我,我赶忙又连说了几声“告辞了”,快步走出了掩云楼。我还要他来送我?我这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嘛!
回到家,一堆开门,便见一家人在院子里等着。
“这么晚了,怎么都不栓门?”
嫂嫂最先走了过来,将我看一番,“子衿,你没事儿吧?”她又朝我身后看看,“你哥,没跟你一起回来?”
我能想象在我进门之前他们在院子里焦急等待的心情,我拍了拍嫂嫂道:“放心吧!我哥好着呢!我们抓了十几个山贼呢!”
嫂嫂安下心来,我看到阿娘也长长舒了一口气,“菩萨保佑,阿弥陀佛!”
阿爹爽朗的笑声传来:“哈哈哈,老夫说肯定没事儿吧,夫人你就不信我。”
阿娘哼了一声,朝里道:“你不担心啊,你不担心怎么不进屋躺着啊,拿本书在这儿装模作样什么啊。”
阿娘走过去,又道;“这这这,书还拿倒了,你看了几个字啊!”
阿爹尴尬地咳了一声,“夫人你就莫戳穿我了。”
我跟嫂嫂忍不住一起笑了起来。
我四下里看了看,没有发现云吞的影子,这小子估摸已经睡了。我一天没有进食,腹中空空如也。嫂嫂忙收拾出一些饭菜,我便开始狼吞虎咽起来。我边吃,边跟他们说着白天的经历。果然,说到窦家人回来之时,阿爹阿娘都激动了起来。
阿娘一拍巴掌,“哎呀,这窦家老板娘打马吊可是好手。可惜当年她忙于做买卖,都没跟我好好打上几次。这以后,可有时间咯!”
阿爹感慨道:“未想这十年过去了,窦家人还会再回来。想必你窦叔叔也是鬓毛斑白,却不知乡音是否未改啊?”
我笑道:“什么鬓毛斑白,窦叔叔看着可年轻啦!而且爹,你放心,人家的乡音也纯正得很!”
嫂嫂不认识窦家人,倒没有多少感慨,却是问道:“窦家的儿子也没有成家?”
“对啊!朗玉也没有成家啊?”阿娘也附和着问道。
我朝她们摆摆手,道:“打住,莫再提窦朗玉。”
阿娘咦了一声,“子衿,你跟朗玉是怎么啦?”
我摇了摇头,“没怎么。就是烦他,比小时候更烦。”
“你俩小时候不是挺好的嘛!人窦家搬到京城去的那年,你可是坐在门口哭了一个时辰呢!最后还是刘嫡把你哄好的。”
我的玉皇大帝老天爷!我放下碗筷,“我哭了一个时辰?怎么可能!绝对没有这回事儿!”
然而话一出口,我突然想起,好像真的有这么回事儿。我抓起筷子,又说道:“就算真有这么回事儿,那也是因为以后都没有豆浆喝了。”
阿娘白了我一眼,“你就嘴硬吧你!”
等阿哥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亥时了。此时,我们才算真的松了一口气。
几天没能睡个好觉,今夜总算能踏踏实实睡个安稳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