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用餐的时候,陆元说为了庆祝大考结束,要好好犒劳犒劳自己这几天的辛劳,就恬不知耻地顺走了林辉碗里唯一的鸡腿。
等他们吃过饭,往演武场走的路上,陆元一直在嘀嘀咕咕个不停,比如这次假期要去宝食斋尝尝他们新出的菜品,比如要和家里人商量商量提升一下月钱,又比如要拉上林辉,去骊山看看风景。
林辉没什么反应。
等院长在演武场上的讲话结束,书院的日子就大抵该结束了。
老生默默离去,书院依旧矗立。这种春去秋来,一年一次的情形,见得多了,也就习以为常了。
院长照例会站在演武场上讲点东西,用林辉的话说,集体打鸡血而已,然后一帮十五岁左右,放在上辈子还刚刚进入高中的少年,就要激情澎湃,满怀希望地走出这座书院,去承担,去混迹,去流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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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书科考试之后,林辉终于又见到了张院长。
还是穿着那件臃肿不堪的黑粗布棉衣裤,顶着一颗硕大的脑袋,踏着一双灰色布鞋,站在所有学生的中央。
三百多个学生席地而坐,静静抬头看着中间那个老人。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上的错觉,林辉感觉张院长好像卸下了一副担子,一如往常那朴实平常的面容上多了几分神采。
张院长看了眼四周围坐起来的学生,然后自顾自地说道:“对于还在书院的学生而言,书院是你们学习、生活和成长的地方。对于要离开了的学生,书院曾经是你们学习,生活和成长的地方。
孔圣人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对于你们来讲,来到书院自然就是从先生这里为了悟道、授业以及释惑。
你们往常都在絮叨,在抱怨,抱怨演武场上又苦又累,抱怨礼科先生太过严苛,数科先生不知变通,书科先生教得太死板,就连乐科和射科这两门极有意思的课程,到了你们嘴里,也成了无聊家出殡——无聊死了。
我们这些当先生的,都在讲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你们从书院到底拿走了多少?我不敢妄言。但这些先生,无疑都竭尽全力把该教的本事教给了你们。
今天或者明天,你们总有人会迈出书院的门槛,去打拼,去奋斗,我一个糟老头子,不求你们能闻达诸侯,但是,心里总归有那么些念想,你们每个人,能不能在大秦找到一条属于自己的道路?能不能像第一任院长训示的那样,做到仰不惭天俯不愧地?”
张院长徐徐道来,底下学生听得很是认真,就连本不以为然的林辉都静下心来,一字不差地听了进去。
倒不是张院长讲得如何生动深刻,相较于前世一些水平高超的演讲家,张院长的言谈就如同他那土的掉渣的外表一样,朴实无华。
但是这世间的至理,往往就是这些让人觉得简单到不屑去听,不屑去想的话。
白开水虽淡,谁都离不开。
顿了一顿,张院长挤出了一脸褶子,笑道:“我这快入土的老家伙,给你们说了这么些不着调的事情,好了,送你们一副对联,也算是为你们加油打劲。听好喽,启予足,启予手,八十年临渊履薄,不怨天,不由人,三千界鱼跃鸢飞。哈哈,老夫就在此祝诸君前程似锦了。”
听到这里,演武场上的气氛总算逐渐回暖,慢慢恢复了正常,说是正常,其实是再热闹不过,不过这个时候,不正是应该热闹吗?
有人互相拥抱,说着前路再相逢。
有人相视一笑,情谊尽在不言中。
有人割袍相赠,望君莫忘同窗时。
悄无声息之间,张院长已经退去,林辉看着这样喧闹的场面,摇头笑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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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无边无际的苍穹像是一块洗得格外干净的蓝黑色粗布手帕,一闪一闪的星星仿佛是撒在上面的碎金,一弯残月孑然独立,柔和地撒下如水的月光。
清风书院里,蝈蝈,蟋蟀,还有没睡觉的青蛙知了,在草丛上,池塘边,树隙间轻轻地哼唱着。
一阵风拂过,仿佛带着全世界的沉默。
呼吸着浓郁而又清新醉人的空气,林辉在想,这一夜,该有多少学生彻夜不眠?
明天,结业考的结果就该出来了。
明天,学生们就该回家度过假期了。
至于自己,书院生涯,就这么到此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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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的演武场上,正如林辉所料,被人围得水泄不通。人们三五一簇的形成各自的小圈,这些书院不同年龄的学生,或天南地北地闲谈,说着书院里最近的新鲜事,以缓解内心的紧张,或者议论自己可能的成绩,一遍装模作样地懊悔,全然不顾身边人黯淡的表情、还有不少不到时候参加结业考的学生,会有意识无意识的把目光投在那面空无一物的墙面上,心里琢磨着自己那点下注的银两能不能回本?
姬如风的甲上是注定了,可是赔率太低,注定没有收入可言。
射科方面,看昨天的表现,估计是陈鹤第一。
礼科榜首的竞争,怕是逃不出马东和赵醇的竞争。
数科的榜首,强中自有强中手,就不知道会花落谁家了?
还有书科,书院里不显山不露水的学生太多了,这个着实说不定。
就在所有人心思百转千回的时候,终于有两名先生,从远处快步走来,一个先生捧着一张大红纸,另一个先生则提着一小桶浆糊。
等先生把红纸最后一角抚平,原本还安安静静斯文样的学生瞬间红了眼睛,再也压制不住汹涌的情绪,向着大红纸涌去,不少人还踮着脚伸着脖子,希冀在那张大红纸的顶端出现自己的名字。
林辉没有挤进去,他心如止水地在人墙的外围等着。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他就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有人一声惊呼,震惊地喊道:“林辉?!数科甲等中品,数科第三?!”
有学生不可置信地问道:“这怎么可能?他不过才。。”
这时候,李琪站在人群中,尚且不肯相信这残酷的事实,犹有不甘地抬头望去,想否认这个事实,等他瞪大了眼睛,却像被泼了一盆冷水,呆若木鸡,李琪震惊地发现,五科榜单的上方,都赫然出现了同一个名字,林辉,林辉,林辉,林辉,还是林辉。
同样有人注意到了这个恐怖的事实,倒吸一口凉气,开口道:“这怎么可能,那个新生,竟然是五科上榜,居然还都名列三甲?”
有一人嗤笑道:“开什么玩笑?你肯定是看花眼了。”然后就抬头望向了榜单上方,瞬间表现出了和先前那人一样的震撼表情。
何文涛一脸兴奋,他正在高兴自己在众多竞争者中夺到了数科魁首,一张青春洋溢的面容上,目光微起,带着略微骄傲。一片嘈杂声中,他不经意看到了林辉的成绩,神情还来不及转换,开心的表情变得古怪,嘴角扯了扯,这是。。什么情况?!
陈鹤在书院,是出了名的淡定,就连听到别人祝贺自己拔得射科魁首的时候,神情都没有大变化,但听闻到林辉的成绩这一刻,他不自觉地回头一望,看到了纷乱人群中,身姿挺拔的林辉,不清楚为什么,他突然有些嫉妒。
一时间,全场从热闹到寂静,再从寂静到热闹。中间多了几分说不清的意味深长。
有人五科上榜,这本是一喜,若是五科都名列第三,一惊一乍之后,这是一大喜之事,可是再加上一个条件,这个人是林辉,就是惊恐之极,书院数百个学生愣在当场,不知道该如何表示了。
林辉静静站在那里,从所有学生这个方向望去,林辉背后的太阳有些耀眼,就连林辉的面容都隐隐约约,看不大清楚了。
面对着各式各样,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林辉心底怀念着,自嘲道:若是曾经,若是看清,就不会被如此看轻了吧。
在这个喧嚣的场地上,林辉的身影,被越拉越长,那影子里,藏着另一个世界。
就像当初毫无征兆地降临,在这片天空之下,他,孑然一身,孤独得像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