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走来，晏嘉程也见过饿极了吃人肉的，那眼睛就是这种渗人的幽绿色，一股寒意从顿时脚底升起，冲到脑门逼出阵阵冷汗。
“子皓！快把窝头扔过去！”
“呜！”晏子皓害怕地大哭了起来，却没有听父亲的话。
晏嘉程急忙伸手掏出窝头，一向听话的儿子却意外地拽着了，死死不放，嘴里不停的重复：“呜！这是爷爷给的，这是爷爷给的。”
想到老父亲用命换下的窝头，晏嘉程迟疑了几秒。只这几秒间，情势已然大变，周围的流民如捕食的饿狼群一样扑了上来。
饿极了的人什么都做到出来，看到失控的流民扑过来，晏嘉程一把推开了媳妇和儿子，转眼间自己就被淹没在了人潮中。
“当家的！”金娘哭喊了一声，走前一步想去帮丈夫，突然想起身后的儿子，两个脚顿时像灌了铅，定在原地不动。
后面的流民不知道只有一个黑色的树叶窝头，还以为又是哪家大户贴身藏着的面饼被发现了，乌压压地挤上上来。金娘和晏子皓被拥挤的人群一冲，散了开了。
“子皓，子皓！”金娘无助的大喊。五六岁的小孩子挤在混乱的人堆了，几乎就是宣告了死亡。
入耳都是闹哄哄地嘈杂声，没有听到儿子的回音，金娘绝望了，发疯似的朝周围人踢打。
人堆里中传出阵阵凄厉的叫喊，男人女人们扭打在一处，脚底滑腻腻地不知是泥土还是人体。不知道是谁先用嘴巴咬人，人群中响起了牙齿摩擦血肉的咀嚼声。
砰！一道白光从远处平射而至，砰然炸开，无数白光如银屑点点，照着人们惨白的脸上。银屑射入流民体内，仿佛是一道道安心精神的药剂，原本失去理智的人顿时安静下来。
沉寂片刻，一个女人哭出声来，旋即又有几个人跟着哭了起来，更多则是无声息的，默默地走开。人群散开，浓郁的血腥味散发出来。
“哎！”远处传来一声苍老的叹息，三个道士走了过来。
冲突的中心处，堆起的尸体像个高高隆起的坟包，四周混着血水的泥地上躺满了被踩踏而死的流民。
突然，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尸堆旁的泥水中踉跄站起来，跌跌匆匆地走到尸堆旁，边走边哭喊着：“爹！娘！”
“别过去了！”中年道人金志清抬脚一步，瞬间走过二十余米，抱起了晏子皓。
“呜！呜！放开我！放开我！”晏子皓挣扎着从道人的怀里下来，小手费力地将尸体一具具拉开，稚嫩的脸庞贴近尸体的脸面，借着微弱的星光辨认。
金志清不知道怎么劝解，只好动手帮忙将尸体一具一具搬开。
拖着瘦弱的身体机械性的一一辨认，晏子皓停止了哭泣，变得异常安静。不一会，尸堆移平，最底下两具正是晏嘉程和金娘，两人紧紧拥抱，至死不放。
“唔！唔！唔！”瘦小的身体趴在父母尸体上，晏子皓再也抑制不住，耸动肩膀大声哭泣。
啵！一团黑泥从晏嘉程的怀中滚出，掉进泥水中，正是那个引发惨剧的窝头。晏子皓收了眼泪，拿起窝头，用衣服擦干泥水，郑重其事地放入怀里。
“呜！呜！爹！娘！窝头还在！”
见到这凄惨的一幕，十一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怒火，低沉的吼了一声，突然跪倒在泥水中，右指往心口一戳后拔出，指间的血液红的犹如火焰一般。
“贫道伏虎山道观十一，以本源精血向天起誓，不杀孽龙，不入轮回。”
嗤！誓言一出，指间的血迹开始燃烧，窜出一道两米高火焰，随即砰然炸开，化成无数流光散开。
流光散尽，没有风云激荡，没有电闪雷鸣，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可十一的耳中却听到了一个声音。这声音悠远缥缈，却只有一个音节，像是山峦间风在哽呜，又像天神从千万里之上传下的一声叹息。那是大地的回应！大地见证了这桩誓言!
“师弟！你……哎！”看到十一竟用本源精血发了毒誓，金志清不知道怎么言语，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摇摇头，将晏子皓抱了起来。
老道士瞧着小徒弟默然无语，良久才转过头吩咐金志清：“念段咒送送吧。生前受难，死后别再化作怨魂去冥界受苦了！”
“是！”
将晏子皓递给十一，金志清走远了几步，左手竖直向天放在胸前三寸处，食指和中指竖直并拢，其余三指聚拢收回掌心，轻声念咒。
“黄华气降，五脏结婴。幽魂生天，飞升朝清。魄死化鬼，魂死化灵。祛噩渡灵，福慧众生。”
随着肃穆的咒语从口中缓缓念出，尸体上溢出一团团黑气。金志清怜悯地望着，双手一扬，淡青色的光芒从袖中流出，如水一般泼洒出去。
嗤！嗤！嗤！嗤！黑气遇光消散，露出内部透明的气团。一个个虚幻的人影拘在气团中，都是刚才死去的流民，晏子皓的父母也在其中。
“爹！娘！”
见到父母，晏子皓两眼放着光，扑过去想抓住包裹着父母的透明气团。气团却诡异地从手掌中穿过，隐入地下消失不见。
“你父母本来魂飞魄散了。老道让徒弟念咒施法，拘魂聚魄，再消除戾气送去冥界了！”
听到这话，晏子皓愣了片刻，转身跪下对着老道士磕头，小脸深深地埋进泥水里。“爷爷！你既然会法术，那救救我父母吧！”
老道士摇摇头，拉起晏子皓。
“人死了，我救不了。”
“我救不了”不是“救不了”。晏子皓从小聪慧，听明白了话的意思，抬头问道：“爷爷！那谁能救我父母，还有我爷爷，我去求他！”
几天没吃饭了，晏子皓的小脸瘦脱了形，一双大眼乌溜溜地企盼仰视着，更显地可怜。
老道士于心不忍，横过手放在腰间说道：“我的道术，好比这么高！”随后将手放在头顶处：“要修炼到这么高，才能救人！这么高的人只有几个，我只听说过，却从没见过。你个小娃娃更见不着的。”
“我一定会找到他们的！爷爷你告诉我吧！”
“把魂魄从地下招上来，会少活很多年，所以他们也不会出手帮忙的。”
晏子皓跪着不说话，过了片刻突然咚咚磕了几个响头，仰头看着老道士，小眼中迸发出坚毅的光芒。
“爷爷，你会法术，你教我吧！我自己救！”
老道士毫不怀疑，若是自己转身离开，晏子皓定会跪死在原地。
“难道你就是师兄说的机缘！”老道士低声自语，语调轻的连自己也听不清。
“小娃儿你叫什么名字？”
“爷爷！我叫晏子皓！日安晏，子孙的子，皓月的皓！”
“先和我回山！”老道士拉起晏子皓，摸着他的脑袋说道：“收徒有收徒的规矩，你通过了观里的考验，我就收你为弟子。”
听到老道士应允，晏子皓心头大石落下，吊着的那口气一松，人顿时软软地倒了过去。
老道士赶紧伸手抱住，转头对两徒弟吩咐。
“回山！”
翌日清晨，身上盖着暖和的被子，鼻子里满是太阳晒过的香味，晏子皓悠悠醒转，舒服的伸个懒腰坐起，如往日般喊了一声：“娘！”
叮！仿佛有两块马镫在脑中敲响，晏子皓立刻清醒，看了眼下陌生的居室，悲伤的垂下头，轻声叫唤：“爹！娘！爷爷！”
“吱呀！”门被推开，十一端了碗粥进来。“醒了啊，肯定饿了吧。先喝两天稀粥暖暖肚子，等身体恢复好了还有白面馒头，管饱！”
“我叫十一。就是十后面那个数。”说完这句，十一心里暗暗组织着语言，脑筋转了半天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一个刚失去至亲的小孩子，只好沉默着。
房间里只有晏子皓喝粥的呼噜声，气氛有些尴尬，十一换了个话题。“昨晚你晕过去了，师父抱你回来的！”
“嗯！”晏子皓点点头算是回答。
“粥是我煮的，好喝吗？”
“嗯！”
“师父和师兄人很好！就算当不了弟子，还可以安排个杂役做，以后都不会饿着了！”
“不好！”晏子皓摇摇头，一口气喝完粥，抬起头小声而坚定地说道：“我要救爹娘和爷爷，我一定能当成弟子的！”
选择的长路漫漫而艰辛，几乎看不到头，即使有万中无一的资质和运气走到了，也不一定能找到当初追求的。
十一不忍心告诉，拿起空碗说道：“我再去盛一碗。”
“爹！娘！爷爷！等着我！”晏子皓握紧拳头，心中默默念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