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开元十一年夏,长安上空的云层被阳光胁迫的消散,整个长安看不见一丝云,形成了一种旷世的寂寥。热辣的阳光刀枪一样戳在屋瓦上,商社街旁的柳树都卷了叶子,干仄仄的,穿着短衫的小贩在街道旁的酒肆下讨水喝听着泼皮拍桌子行酒令,贵人们在自家府里设宴眺望着皇城的飞檐。
长安很热,但是百姓们很满足。这里是唐国都城,远离了西南的吐番和北方的蛮人,一片安宁祥和。正是正午时分,即使大汗淋漓城门的守军也觉得很安逸。长安城墙四面开三座城门,南墙为中安门,东西两侧为覆盎门和西安门。中安门守兵李小苟之前就听说城门向来守备向来随意,不需要严格盘查,却没想到这么松懈连自己这个小兵都有资格驻守。
张乐今天是第一次守城门,刚刚从新兵营训练了三个月出来,他已经不是那个被老兵说是浑身奶臭的黄毛小子了。参军之前张乐的爹语重心长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大唐在陛下的治理下是难得的太平盛世你去锻炼两年也好,然后他就跟着隔壁老王的儿子一起报名参军想要报效大唐,可是现在和浑身汗臭味的老汉一起守城。就是不知道隔壁王大爷的儿子分到哪里去了,从小就有人说他们长的相似,更是情同手足。
平日里看到那些城门守卫气宇轩昂,就是一把年纪也是神采奕奕。自己也觉得被分到这个地方也是很不错的,能看看妞也能看看去外城赶集的老娘
交接的时候他问过旁边的老兵为什么城门守备人这么少,那个老兵他真的是一个很老很老的兵,一脸捋不开皱纹和沾满酒渍茂密的胡子让人说不准他的年纪,很是鲜明的特征但是一眼看上去都会被人忽略。
“老大哥,为什么咱南衙禁军人这么少啊,万一有敌袭或者奸细那怎么应付过来。”
那个老兵油子很符合身份的啐了一口,不屑的看了看这厮,老兵浑浊的眼神都改变了,焕发出夺目的光彩,“因为这是大唐,这是长安啊!谁敢来犯!就算北边的蛮子有胆子挑衅大唐他也打不退守边军,就算他打得过边军也打不进郡城!就算他能攻陷十八座郡他也打不进这座城!”
什么叫底气,这就是底气。
反正长安无战事,领几年军饷也好。
自己大概是长相尚可人高马大被挑中了进入南衙禁军也算是前途无量啊。统领禁军的尚泽婴将军是整个帝国最有出名的人物之一,年仅二十岁便官拜怀化大将军,和自家父亲骠骑将军并称“大唐上将军”。老将军在西北边陲守边护疆,小将军在长安护主镇藩。
虽然现在还守着中安门,但也算是责任重大。在尚将军府手下当兵少不了嘉奖和晋升。
中安门外修建了一座道观,供往来的行人参拜还愿。即使阳光让身上的锁甲变的有些发烫,从发髻中流出的汗可以好像洗澡一样,他还是像一杆长枪一样挺直,他舔了舔起皮的嘴唇望着在柳阴下乘凉的姑娘们,那罗衫煽动偶尔露出的一抹白腻让他心驰神往。
没办法,毕竟还是还是少年人啊。
傅泽婴从昏迷里醒了过来,他盯着掉漆的房梁长长的呼了一口气,又是新的一天,又醒了过来。傅泽婴掀开被子起床洗漱,推开房门走到院子里,从深井里打出一桶略显污浊的井水,开始洗漱。这座破落院子是属于上将军府的,而他也是属于上将军府的仆役。
少年脱下洗的漂白的短衫,露出了结实的上身,一桶井水从头浇下,流过他的肌肉,滑过那些身上大大小小的狰狞伤疤,那些老旧的伤疤在讲述着过去的故事,可他怎么都记不得那些故事的来历,那些新的伤疤是那些甲等下人打砸出来的,那些平时唯唯诺诺的刻薄小人,却从来不在脸上打。他们不会让管家发现一点蛛丝马迹的。他不知道自己的来历也不知道自己的过去,从四年前醒来的时候就一直在将军府过活,他什么都不知道仿佛是没有过去的人。就连对这个世界也无比的陌生,是一点一滴的积累才对这个生活的宅院,存在的这个世界有了自己的的认识。但是无论这是个盛世还是个乱世,无论墙外谁家公子摘榜谁家小姐盛装出嫁,自己只是一个下人一个书童,或者一条被同类欺凌的弱小的狗,只专心自己的事情就好了,关心桌子的边边角角有没有擦干净,那群让人讨厌的仆役有没有给自己留下一口热食。
虽说是仆役,也分为三六九等,就和外边的世界一样,而自己,无论是生活在墙内还是墙外,无疑总是那最下等,最低贱的人。
他从自己的别院出来,说的好听叫做别院实际上就是一处荒废的庭院,今天尚泽婴回府,自己这个名义上的书童当然要去接一下。将军府正门很久也不曾开启,就算是当朝一品大员来拜访也是心甘情愿的走的侧门,这不是尚家的目中无人,是整个帝国心甘情愿给予这对父子的尊重。
上将军府位于长安城内的一处幽静所在,老将军尚正卿不是只知攻城略地杀人如麻的莽夫,是真正的儒将。在长安城拥有着一片繁华也足以看出来上将军府在朝堂之上的那位心底的位置。毕竟只有自家将军清心寡欲,不喜结党营私,也没有和朝堂上的人有密切的往来。对将军来说,多杀几个蕃人才是正经事。
傅泽婴穿过回廊,走过荒芜的花园,穿过落灰的院落一路来到在门外,午后的阳光让人刺眼。将军府本来就偏僻,门前而没有什么行人,他蹲在将军府对面的阴凉处,嘴里咬着草茎
尽管所有人都知道他唤作傅泽婴,可没人愿意记起来,无聊的生活总要有人欺负着玩玩嘛。他是从大唐边境带回来的听说是老将军亲手在雪地中救起来的,在将军府疗养了几个月所有人都看出老将军对他的喜爱,甚至给他起了个名字唤作傅泽婴。傅,听说是老将军的亡妻的姓,而尚夫人也在四年之前战死在大唐边关。尚正卿四年之前护送金河公主嫁突厥,留下夫人和年仅十三岁的尚泽婴在西北边陲,他没有想到的是,当自己到达突厥边境的时候,会遭到伏击,而西面的吐蕃会突然大军进犯,尚家军战死过半,傅夫人死于万军攻城中,尚泽婴枪挑吐蕃大将和余下尚家军臂绑红绳固守三天,终于迎来援军。这场双方战死数万人的攻守中,大唐寸土未失,尚泽婴一夜白头。
十三岁的他和十五岁的将少尚泽婴也曾在同一桌子上吃饭,他从来不想自己的生身父母是谁,既然自己是从大唐边境带回来的,那么当然是蛮子的孩子了,他的父母说不定早就冻死在贫瘠的雪地,成为了野兽的一顿晚餐。哪怕他拥有蛮子的血统,他也未免太清秀了。
将军府人极少,偌大一个府邸只有仆役三十多人,将军夫人死后,尚正卿遣散了大部分家丁,他独自镇守边陲再也不让尚泽婴跟随,将军府邸也渐渐荒凉起来,剩下的家仆除了一个老管家就都是察言观色的宵小之辈。家仆们除了定期的保养和打扫,就无所事事,他们都私底下说这只是长安的一栋宅子,而尚家的根,在西北边境,那里有十万尚家军。
暖风拂面,让傅泽婴很是享受,不远处响起马蹄声来,傅泽婴向远处望去,嗯,确认是自家将军回来了,吐出草根,一溜小跑。
远处传来哒哒哒的马蹄声,是一个带着草帽的黑发年轻人,傅泽婴一溜小跑,牵马拿抢十分殷勤。
“几个月不见又结实了啊哈哈哈。”
傅泽婴拍掉了他套近乎的手,别摸过来摸过去的,会很尴尬的。
年轻人穿着普通的布衣,和颜悦色,一脸微笑。一头黑发哪里像传说中的人物。他翻身下马和傅泽婴一起进将军府,:是不是又被下人欺负了,说你是尚家二少爷你就是尚家二少爷,何苦作践自己。尚泽婴一遍打量着傅泽婴一边说,“从刚才见面你就没有叫我一声,怎麽又不爱说话了”
“少爷”傅泽婴真是懒得搭理这个家伙,絮絮叨叨絮絮叨叨就算管家老徐也没有他来的啰嗦。
“怎麽叫少爷,应该叫大哥,叫大哥。”尚家待傅泽婴极好,在尚正卿开拔边疆的那一天让傅泽婴认了干爹,可傅泽婴不愿意,如果自己真的是蛮子,那这个宽厚的中年人手上沾了不知道多少族类的鲜血,但是尚泽婴倒是很喜欢这个便宜弟弟。
“难不成你还想让我叫你爹爹。”
“啧,我真的不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