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得,当初的母皇为了稳固势力,不惜杀死父皇,将自己出生的事实隐瞒,狠心的不见自己一面。而自己同胎生的姐姐,却可以轻松地坐拥国公主,将来洲清国母皇的高位。至于自己,虽同样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心里却比任何人都痛苦。他可以在皇城随意走动,国公子的高冠,他却比自己的姐姐低一等。
那一天,他出席祭祀。偌大的圆台之上,八个女子在烧红的炭上飞舞。圆台正中央,一个白衣少年被铁链束缚着。他知道,那叫——祭祀品。一定被关的很久了吧。久到已经不会反抗,不会说话。无所谓,这种被人血供养着的低贱的花妖,也许用他们来祭祀都算是对他们的恩惠。
“不行!母皇,能不能换上另一只花妖?这只花妖天赋异禀,而且他还很善良,他从来没有喝过人血,做了祭祀品难道不可惜么?”筝瑶求着筝芥。
“国公主殿下!这祭祀品可不是随意换的啊。”有人出来劝阻。
筝瑶继续向筝芥求情:“母皇,筝瑶求您了。”
筝芥不语。哪有什么天赋异禀之说,这花妖除了长得好看一点儿之外,根本没什么特别的,筝瑶这么说,无非就是想袒护那只花妖罢了。
筝瑶又看向他,说:“褚剡,我真的特别不想让那只花妖当祭祀品。你也不想吧?”
他眼神漠然:“其实这花妖倒是跟我无关。不过既然国公主喜欢,芥母皇又那么爱护国公主殿下。我想,即使没有我给国公主殿下求情,芥母皇也会同意的吧。毕竟只一只花妖而已。”
筝芥垂眼:“筝瑶,母皇虽答应你,但你也要答应母皇,不能因为这个不去学习法术。还有,这花妖住在褚剡家里,你若想看,就得好好听话。”
筝瑶点头,一丝笑意浮现:“是。谢母皇!也谢谢你,褚剡。”
他心里冷笑。褚剡,这个国公子的身份。好在还有点儿用,不然真的自己早就活不下去了。“不必客气。我也只是一个推舟人罢了。”有些时候,他得藏着心里的念想,不然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大皇宫里,他可活不了这十几年。
祭祀品被换了一个,新换的那个虽同是昏迷,脸上却是贪婪的神色。显然,这只花妖比那只低贱的多得多。
停止舞动的八个女子又重新挥起衣袖,庄重而诡异的音乐伴着红木炭的劈啪声直到了正午。最后,体力不支的舞者们倒在了炭火上,任由皮肤被灼熟,再动不了。昏迷的祭祀品被一把火烧掉,化成了灰。漫长而枯燥的祭祀这才算是结束。
简单的啃了几口饭,他便以不适为由退下了。他心里明白,那么无聊的典礼上,待的时间越长,危险就越多。
“那个花妖醒了么?”闷闷的问了句。
下人恭敬地行了个礼,说:“半个时辰前就醒了。您要去看看么?”
他摇头:“不了。好生照料那花妖,如有不周之处,小心国公主责罚!”
“是。”下人在门外应着。
早已醒来的韶韵此时正直勾勾地盯着房顶,仿佛要把房顶的构造看个透彻。这也不能怪他,他根本不认识任何一个人,更不知道成了祭祀品的自己什么时候,为什么到了这里。不看房顶,那看地板也行。
“喂!你,不喝血,你吃什么?”
韶韵抬头,拉过女子的手掌在其掌心写道:“食物”
晓暮皱眉:“你不会说话?”
韶韵不动,没确定也没否定。晓暮摆手:“算啦!你啊,还真是个特别的花妖。记住了,我是晓暮,除了我的话,其他下人说的你可别轻易相信,这是公主殿下说的。”韶韵点头,晓暮这才离开。
韶韵脸上才放松。呵,自已不过是从一个铁笼,跳到了另一个铁笼,最后,不是照样得听别人的话。
次日。褚剡干笑着盯着公主,叹气:“跟我过来吧!知道你惦记着那只花妖。”
筝瑶两眼笑得像月牙,说:“嘻嘻!谢谢哥哥。”
褚剡一怔:“你……刚才叫我什么?”
筝瑶嘟嘴:“哥哥呀!总不能一直叫你国公子,别扭死了。”
褚剡失笑:“公主,你就那么确定我比你大么?”
筝瑶突然一手叉腰一手指天,喊道:“我叫哥哥好听,又不是在大皇宫里,谁能管我?”
褚剡继续带路:“那你也得注意形象,就算是在大皇宫之外也不能这样大大咧咧的,有失身份。”
拐了几拐之后,筝瑶终于见到了自己盼望的身影。“韶韵!”小猫儿似的向蓝衣人扑去。
谁知那人偏不领情,向一边走去。筝瑶就来了个五体投地,整个人趴在石板上,更别说优雅了。“韶韵,你又跑开。”筝瑶从地上爬起,双手叉腰。
韶韵面无表情,但那眼神分明在说“我不跑就被你压死了。”
筝瑶嘻嘻地笑:“呐,褚剡,我和韶韵认识好多年了,如果你当我是朋友,就好好地待他。忽略掉他花妖的身份。”
褚剡点头应着:“那是自然。”心里不禁泛着苦味,朋友,我怎么把你当成朋友?明明,你是我的姐姐啊。
韶韵看着褚剡,眉目间露出几分无奈。
“洲清母皇驾临——”外面有侍卫喊道。
一袭白衣的女子面容清丽,姿态优雅。精致的盘发上,金色饰物垂下的宝珠叮咚作响。如此神态打扮,丝毫看不出筝芥是一位已经步入不惑之年的妇人。
“臣女筝瑶参见母皇。”
“臣褚剡参见芥母皇。”
“起来,不用多礼,这又不是在大皇宫。”筝芥微笑。眼角的余光却在韶韵的身上打了个回旋儿。
韶韵只微不可寻地张了张嘴,筝芥的内心顿时如同被鼓槌狠狠地捶打了一下,发出“咚咚”的声响。【你的秘密,我都知道。】那句话,像是有了神奇的魔力,让她不得不真的相信,她的秘密,眼前这只不一般的花妖绝对全部都知道。
“韶韵,你快行礼!”筝瑶的声音将筝芥带回了现实。
“不必了。都说过,不是在大皇宫,不用那么多的礼数。”筝芥拂袖,“你,叫韶韵是么?”韶韵点头,不语。“哑人?”筝芥惊讶。
筝瑶点头:“是的。韶韵从来都不说话,怕真的是哑人……不对,是哑妖。”
褚剡也颇为惊讶,花妖居然还有哑巴!
筝芥低头,说:“韶韵……你陪我去大皇宫,可好?”
韶韵转身,躲在了褚剡的身后,【你不是把我扔给褚剡了么?难不成你忘掉了?】只有筝芥一个人听得到的话,带着嘲讽的态度。
“好吧。褚剡,你好好地对待韶韵。筝瑶,你的功课完成了么?”筝芥看向筝瑶。
筝瑶吐舌,笑道:“差点儿忘了……那,褚剡,韶韵,我先走了哦。”
“公主慢走。”褚剡说。
“褚剡,上次你要找的书找到了,你去看看。我想和韶韵单独待一下。”
“是。”
支走了二人之后,筝芥一把抓起韶韵的手:“你到底是什么身份?有什么居心?说!”
韶韵扯开一个难看的笑容:“我就是一只花妖啊,洲清母皇,就如您见到的一般,我就是一只普普通通的花妖,也没有什么居心。”
“你会说话!”
“我没有说过我不会。筝,芥。”韶韵将后两个字咬的清晰,鄙弃地看着筝芥。
“你怎么能用这样的口气和我说话!”
“因为我有这资格,”韶韵盯着筝芥,“你二十四岁时怀有身孕,与儿时好友定下了亲。如果自己生了女儿,就把自己的孩子赐婚给好友的儿子。但是你没有想到,在你们为将来做打算的时候,洲清皇将你的执政权收回,让你好好养胎。你却不信,忍气吞声九月余,生下筝瑶和筝剡后当夜就毒死了洲清皇,伪造遗诏,将洲清皇的至高地位收入囊中。并且你怕自己的儿子长大后心思不好控制,昭告天下说你只有筝瑶一个女儿。你不觉得你自己太傻了么?就算是这样,你也不能说谎骗我母皇喝下你早已准备好的毒酒,将未满五岁的我活活掐死。你当这些做的神不知鬼不觉么?”
“韶……韵!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筝剡又是谁?”
“呵,既然你说你不知道,那我问你这个是什么?知道么?”韶韵拉开衣领,左肩上畸形的黑色花纹刺痛了筝芥的眼睛。“褚剡的右肩上,也有这个吧。两个拼凑起来,是一个月牙。”韶韵挑眉。
筝芥开始有点狂躁:“关你什么事!”
韶韵笑,继续说着自己的话:“这个花纹是你私底下抱着褚剡去找我母后求她收养褚剡的那天,你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小炭炉,放在炭炉里的月牙形的铁钩从里面滑出来,正好落在了抱着褚剡的我左肩上,连着褚剡也烫出了半个小月牙。对吧?”
“你到底想干什么!”筝芥大吼。
“没什么,不过有一点我必须告诉你。知道这些事情的,不止咱们两个。”
筝芥突然愣住:“不止?”
韶韵不语,转身回了屋里。
筝芥强作镇定,离开了。她就算再怎么强大,被人戳中了弱点,还是会像猫一般炸了毛,受到刺激。
晚。褚剡把韶韵拽到了院子里,问:“筝芥问了你什么?”韶韵歪头,一脸的迷茫。“你别装傻!把你们说的内容都告诉我!”
韶韵还是一脸茫然,双手不自觉地紧贴在身侧。褚剡抿了抿嘴,说:“你跟我来书房,把你和筝芥说的话写下来”韶韵自然不愿跟去,褚剡就强拉着韶韵到了书房。结果韶韵只在纸上写了一句:洲清母皇问了我的身世和背景。“没有……提到我么……”褚剡显得很失落。韶韵轻拍着褚剡的背,像是一位母亲在安慰着伤心的孩子。“别碰我。我还不会沦落到被一只低贱的花妖安慰的地步。”
韶韵的手僵在了半空。低贱,无论何时,自己的身上都贴有的标签。后退几步,韶韵低着头离开,长长的头发隐去了他自嘲的表情。
空荡的书房剩下了褚剡一个人,他吁了口气,自己低了姐姐一头又怎样,不是还有数不清的低贱的人被自己踩在脚底下?“哈哈哈……”等自己能恢复身份了,一切也就不会这样了。可惜,他根本就与洲清皇无缘,当然这也是后话了。
第二天,筝瑶又来找韶韵。这一次,韶韵乘着大皇宫派来的龙辇,走了。褚剡只冷笑,靠相貌来讨取高贵生活的人,即使不喝血,也是肮脏的。韶韵也知道褚剡想的是什么,手不禁抚上了自己的脸,相貌么?不,不是。这一切的一切不过也就是刚开场,谁能在戏台上待的最久,谁才是真正的强者,谁才能实现自己的目的。可惜啊!自己知道的,不过是全盘的一角,整个棋盘的布局者,这些“棋”的走势,都还隐藏着,就好像闯进了雾里,能做的,除了摸索,别无他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