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堂中悠闲坐着的那人,青年一身胡服,顶多双十出头,褐发蓝眼,高颧骨,高鼻梁,薄唇因为面条的汤汁泛着莹亮的水光,他翘着二郎腿毫不拘谨地坐着,这般没有礼数的动作,偏生在身上显得理所当然,由内到外透出一股洒脱不羁之感。
挑完最后一碗面,他将筷子随意地搁置在桌面上,吐出两个字:“难吃。”
这时,从门外匆匆进来一人,走到青年跟前:“王子。”说罢,他就手中的一封信搁到桌上。
青年随意地拆开信封,边拆边道:“以后不要再来汉人的饭馆,太难吃。”
“今年暴雪连绵,饶是汉人也颗粒无收,王子暂且将就等到了下一个城镇,就可以吃上好东西了。”来人道。
青年将信纸掏出来,甩了甩,大致看上两眼:“看不懂。”
“王子,属下替你念。”下属拿起信纸,凑到青年耳边低语了几句,青年顿时面露异色:“哦?消息是真是假?”
“还在查证中,若属实,王子可有想法?”
青年看着他,嘿嘿一笑:“你心里不是已有主意了么?”
“可是这岂不是要同楚……”
“哎,他本来就想让老子做替罪羊,老子又凭什么乖乖听他话。”青年冷哼一声,“饭都吃不上,老子管你那么多,谁给的东西多,老子自然跟谁打交道,那家伙,不用管了。”
他说着,捻起信纸,又嘿嘿笑着:“还是这个靠谱。”
下属想了一下:“属下倒认为两位都惹不起。”
“我呸。”青年冷嗤一声,“惹不起的是在那边的那位。”
下属朝他扬下巴的方向看了一眼,想了想,恍悟,那方是大楚殷王的驻营地。
“送上门的东西,不要白不要,还可以浑水摸鱼,趁机挑起他们的内乱,一旦朝内乱起来,那边那位杀神自然顾不上老子了,剩下的那个娘们儿和几个老头子哪里是老子的对手?”
下属想了想,话粗理不粗:“王子说的是。”
“回信告诉他,老子同意!让他立刻就开始准备罢!”青年啪地拍桌站起身,昂首挺胸往外走。
以立山为天然屏障构筑的大楚北部关隘位于立山山脚,称雪夷关。
立山往南的几个重要城镇,分别是岽州、昶州、冢州。
此时的时间是立山雪崩的一个半月后,骁族大军驻军昶州,大楚驻军冢州。
雪白的官道像一条洁白的丝绸,马蹄深一脚浅一脚踩入雪堆里,如踩在棉花上一般柔软,寒风大喇喇刺在脸上,冻得几乎难以呼吸。
傅之晓将白色的狐狸围脖绕着脖子围了两圈,遮了鼻子与嘴巴,只露出一双黑色眸子。
若非后面的精卫队虎视眈眈,用针扎一般难以忍受的目光刺向她的背,她还会跑得慢些。
紫旭亦步亦趋跟在斜后方,一边拢着毛领一边道:“若非黄上将的寻衅滋事,也不至于白白失了昶州,军心不一,殿下退到冢州后,整治了他手下那一帮心思不正的士兵,虽说短时间内妥协了的确不错,可长时间的耗战,这般寒冷的天气,粮食、水又异常短缺,难保不会起二心。”
闻言,傅之晓抿出一抹冷笑,漫不经心道:“你的意思,莫非是有人胆敢克扣军粮?”
克扣军粮是政敌之间的常见的卑劣手段,可这实际上也要分对象。
若是这个被克扣的对象是殷王的话——
“不会。”紫旭利落地答道。
如今的状况便是,立山往南的岽州、昶州全被骁族所占领,岽州八村由于雪崩几乎全民罹难,幸存的百姓为了生存也奔波到了临近的昶州,而昶州由于恶劣的自然条件,今年的粮食收成并不可观。
而冢州——
曾经是立山大营的军粮仓库所在。
幸存的难民会争相赶往冢州求的一线生机,而骁族也会趁热打铁希望一举夺下冢州。
是以无论如何,接下来的冢州都会是个大麻烦。
而给傅之晓的圣旨上,写明是要去冢州,可精兵队却带来了另外一道密旨,便是催促她速速赶往昶州以东的霄州。
霄州非常特别,楚皇帝只在密旨上零散的三言两语暗示霄州有东西一定不能落入敌军手中。
而看样子,是连殷王都不知道的某样东西。
这就更奇怪了。
楚皇帝一开始打着的是利用完她就丢弃的道理,又为何下发一道密旨将她赶到霄州去处理“那样东西”呢?
思来想去,最终竟是进入了死角。
傅之晓索性也懒得再思考些什么,船到桥头自然直。
精兵队为首的男人叫做韩宇,原本天气够冷了,他还整天冷着一张脸,而对方亦是对傅之晓不算好脾气,两人相看两相厌,几乎不做交流,必要时刻便是紫旭从中周旋。
众人白天赶路,晚上便歇着休息,紫旭自然是得打着十二万分的精神伺候这位姑奶奶,可好在傅之晓比他以为的还要能吃苦,天寒地冻,奔波这么些天,也没有矫揉造作直喊累。
人少走的自然便要快些,再加之傅之晓百日并不拖延路程,堪堪十三日便到达了冢州以南的筑州。
筑州有两条道路,一条通向冢州,一条通向霄州,尽管简顷就在眼前了,可她不得不遵循皇令去霄州。
是夜。
福满客栈人满为患,寻常的单人间和双人间早已不能满足眼下的状况,是以如今一个房间,桌子被全部挪了出来,地面打着三两地铺,卖的是多少银子一个的床位。
“请务必单独准备一间房。”紫旭将碎银搁在柜上,寒着脸道。
小二垂首看着那些碎银两,虽然心有贪念,可到底于礼不符,他摇了摇头:“客官,此事真的没得商量,就算找掌柜来也是一样,莫要再提了。如今由于立山雪崩和暴雪连绵,再加之战争影响,从岽州方向往南迁移的人越来越多,平时我们都是一个人一间房,两个人一间房,可自事发后,这样的安平场景便已无法维持了,客栈人满,冰天雪地大家又不愿意露宿街头,便横了一口气要闯进来。掌柜也没有办法,只得想出这么一个法子,你瞧瞧,多少女子也是这般委屈着住着。客官,听我一句劝,如今的状况,有床位便该欢天喜地了,不要再强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