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告诉我，那段时间他和千金两个人虽然身处异地，但是联络频繁。他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在千里之外等待他的，竟然是另一种结局。
乔治的生日在八月三十日。千金在短信里和乔治说：“早点回来，我想帮你庆祝生日。”
为了及时赶到千金身边，乔治买了彻夜的站票，蜷缩在火车的角落里一路颠簸着赶在生日前回到了学校。千金在校门口接他，微笑着，仿佛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候的样子。
“你玩过《仙剑》吗？游戏里不是有一种体力丹吗？只要一服用，体力就会恢复。”乔治跟我描述起他见到千金时的心情，“就像是吃了颗体力丹一样，满血复活。”
乔治到现在还记得那个生日的每一个细节。
“我们去看了一场电影，是《飞屋环游记》。我们坐在倒数第三排的中间，她被电影里胖胖的小男孩逗得合不拢嘴，我拉着她的手，她也轻轻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中间，老爷爷被坏人抓走的时候，她都急哭了。最后，三个主角终于得救的时候，她紧紧握住我的手，在我耳边说‘能够和自己爱的人一直在一起，真是太美了’，我告诉她‘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她听了之后就一直对我笑，眼角还挂着刚才哭过的泪痕的那种笑，让人又喜欢又心疼。”
说到这里，乔治闭上了眼睛。他把头向后一仰，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待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分明看到他眼角亮晶晶的闪光。他装作没事的样子，用手用力揉了揉眼睛，问我：“说了那么久，肚子都饿了。你要吃点什么？我去做点。”乔治进厨房做了两碗汤面，端出来的时候热气腾腾的，蒸得人眼前一片雾茫茫。“我觉得你还是忘不了她。”我说。“谁告诉你的？”他嘴硬反驳。“汤面告诉我的。”我吐出刚吃的一口面，狂饮一杯水说：“你自己尝尝，把糖当盐了吧。”他尝了一口，也把面给吐了：“真抱歉，我还是去叫个比萨来吧。”
“为了补偿你，我决定开瓶珍藏，”他拿出一瓶“97年”的porto（波特酒（Vinho do Porto/Port wine），红酒的一种，口味偏甜，果香浓郁），“这可是我留着准备在赚到第一个一千万的时候庆祝的酒啊。”金头发的外卖小哥捧着个大大的比萨盒敲门的时候，乔治已经把他的那瓶“一千万”喝了大半。
我撕着比萨上的热芝士，斜眼看着他一口一口地吞酒。“红酒不是这么喝的。”我说。“一闻二摇三品嘛，我知道。”他说，“再正确的方法，也教不会那个故意想做错的人。”
“听你的描述，我觉得她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嘛，”我觉得让乔治念念不忘的千金，好像也不过如此，“比她漂亮的多，比她身家好的也不是没有，为什么只有她会让你这样执著？”
他轻轻笑了笑，抬起头问我：“我们海南有这么多水果，芒果、番石榴、火龙果……但你为什么单单喜欢榴莲？”我想了想说：“芒果汁水多，沾在衣服上洗不掉；番石榴没吃过；火龙果……”
“得了。”他不耐烦地打断我，“喜欢就是喜欢，哪有这么多理由；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说什么都是借口。”我被他说得有些悻悻然。乔治自管自地喝着酒，我也无声地啃着手上的第二块比萨。
“porto这种酒，是男人的饮料。它入口时特别甜，所以让人不设防，但它醉人也特别快，让人不知不觉就醉倒了。”乔治说。也许对乔治来说，千金就是这样一杯波特酒，在他醉到不能自已以前，一切都是这么香甜可人。
在乔治生日的那天晚上，他们手拉着手在灯光昏暗的夜路上散步，乔治照旧准备送千金回寝室。他一边走一边对她说，这是他过得最开心的一个生日，有她在身边的日子，简直美好得像是一场梦。千金突然停下了脚步，就这么站在路边，不前进也不说话。
“怎么了？”乔治问。
“下个星期，我要去美国了。”千金说。
“要去旅行吗？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乔治问。
“不，”千金轻轻地说，“是去相亲。”
乔治一下子愣住了。
那天，乔治第一次从千金的口中听到关于她家的事，原来看似简单的女朋友，身后有着一个绝不简单的家庭。而千金，也从一开始就知道，两个人的爱情是绝对不会被家人所允许的。
“相亲对象是我爸爸同僚的孩子，在美国读书。我们的家庭环境差不多，所以两家的大人希望我们可以在一起。”千金说。
“这叫什么话？你宁愿选择一个远在千里之外，互相不了解的人，也不愿意选择我？”乔治愤怒地说。
千金不说话。“那你的意思是……分手？”乔治问。
千金点点头，又摇摇头说：“我不知道。我喜欢你，我舍不得你，但是我永远都不可能忤逆我爸爸的意思。”
乔治这才知道“门当户对”这个词的意义。
“那后来，她真的去美国了？”我问。
“在她临走之前，我告诉她‘不要走，相信我，给我十年时间，我一定会变得比任何人都配得上你’，”乔治说，“可是，最后她还是走了。”
“如你所知，那一年，我开始创业、拼命赚钱，在赚到第一桶金之后，我还去找过她。”乔治说，“只是那个时候，她的社交网络上的状态，已经改成了‘恋爱中’。”
乔治曾经想过找那个横刀夺爱的男人报仇。他找到那个男人的账号，留言说“有本事就不要躲在你家人的庇荫下，有本事我们像男人一样，比一比谁更能赚钱，谁更能给她幸福”。没想到，最后回复乔治的，不是他，而是她。
一年多没有联系的千金，只留给苦苦等待的乔治一句话：“别像个小孩子一样，也别再来找我了。”然后，她就把乔治拉黑了。
“那个时候我消沉到了谷底，做什么都没有动力，不去上班也不去上学，每天窝在床上。等我回过神来，我的合伙人已经跑了，我爱的女朋友也再也不理我了，我失去了一切。”乔治说。
“在我一无所有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个美国企业家的电视访谈。他在访谈里面说，自己当年创业的动力就是追回那个因为穷而和他分手的姑娘。他的故事和成功，给了我很大的灵感和动力。我对自己发誓，我要成为一个最成功的商人。我要让我的商品像沙石间的水流一样，浸透她生活中的每一个细节。我要让我的商品，成为她生活中必不可缺的物品，让她无论走到哪里，都会看到我的名字、知道我的近况，永远都提醒她我的存在。”
“我听过很多关于你的传闻，但是到今天我才听到你的故事。”我说，“原来在你的心里，也有这样一位陈圆圆。都说一个男人最动人的样子，就是在他拼尽全力的时候。我想她当时也一定看到了你认真的样子。”
“当中有一个插曲，其实我没有告诉你。”乔治的语气有些犹豫，“她和我分手的那天晚上，也就是我生日的那天，她把自己……交给我了。就在我求她别离开我的时候，她哭着告诉我，和我在一起是不可能的，但是如果不把自己的第一次给喜欢的人，那将来一定会遗憾的。”
“你们明知道第二天就会和对方分手，”我说，“你在那个时候得到她，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爱、恨，不甘心、绝望，报复，想要挽留她……我也说不清楚。”乔治眯起眼睛，表情有些迷惑。在得到女人后，有的男人会自管自地抽烟，有的男人会心满意足地沉沉睡去，有的男人会匆匆回到自己应该属于的位置上去。而乔治却抱着千金哭了一个晚上。“她明明完完全全是我的，但我却觉得，那是她离我最远的时候。”乔治的笑容里，微微带着点苦涩。
“我知道，其实她是一个很平凡的女孩。相貌不需多说，就连家庭背景其实也就仅此而已。我遇到过比她好得多的女孩，真的，无论从各方面来说都胜过她。但我却始终都忘不了她，”乔治举起酒杯，饮尽了最后一口酒，“你说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06
一株极其普通的榴莲树，从树苗生长到结果起码要十年。结果期的榴莲树，在一开始，枝干上只有刚刚冒出的一个个小芽。二十天后，小芽茂密得挤满树干。四十天后，小芽初现花苞。开花期是榴莲树最温柔的时期，远远看去大片大片白色的花瓣在一夜之间喷薄而出，像是流苏一般悬挂在榴莲树上。不出十天，花朵就会渐渐凋零，其中大半因为缺乏营养或是授粉失败而飘落归根，最终变成一抹尘土。
自然选择之后，榴莲树将会在二十余日里结出果实。开始只是荔枝般大小的，长着毛刺的小球罢了，在果实生长的过程中，又会有一批掉落。
剩下的果实成为了大自然筛选下的胜者，它们经过时间的磨砺、阳光的照射和风雨的吹打，表皮日渐坚硬，果实日渐壮硕，最终生长成熟，瓜熟蒂落，成了名副其实的果中之王。
07
我回杭州后，有一次在网上又遇到乔治，他告诉我他准备收掉欧洲的公司，计划将创业的重心移回到国内。“拼了几年，资金也累积得差不多了，我准备创造自己的品牌。”
他给我看他洋洋洒洒地写了一整页的商业计划，里面充满了对成功的渴望。在最后，他说：“虽然离最后实现还很远，但是终于要开始实现我曾经许诺过她的事了。”
“你现在和她还有联系吗？”我问。
“没有。”他说。
“你有她的联络方式吗？”
“没有。”
“你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吗？”
“不知道。”
“那你拼命做这些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也许她根本就不在乎呢？”
乔治当然明白我的意思，他发来一个笑脸，说：“你大概又想说我傻了，我又何尝不知道我傻呢。只不过，不管她记不记得我、恨不恨我、爱不爱我，她都是我生命里的一个重要的存在。正是因为她曾经给我的伤害和美好，才有了现在的我。”
“所以你才忘不了她的吧。”我说。“你觉不觉得，其实爱情和榴莲很像？”他没有正面回答我，而是反问我了一个问题。
“榴莲这种水果，它闻起来有多臭、看起来有多丑，吃起来就有多甜。”乔治说，“爱情本身就是这样，要品尝它的甜味，就必须忍受它的腥臭和尖刺。”
“享受它带给你的伤痛。因为这种伤痛也是它甜美的来源。”
乔治先生像是说别人的故事一样，和我诉说着自己曾经的爱情。我觉得，有一颗果实正在他的心里慢慢成熟。等待，它瓜熟蒂落的那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