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阿兰也有破戒的时候。有一天半夜,睡得迷迷糊糊的我突然被人摇醒,睁眼一看,她正站在我的床边。“能陪我出去吃夜宵吗?求你了,就一次。”她小声说道。“你不是不吃夜宵了吗?”我嘟囔着,揉着眼睛不情愿起来。“哎哟,恁个长时间没有吃,我都受不了了噻。”阿兰说。“不怕阿冯知道哦?”
“你不要告诉他嘛,他要唠叨我的。”阿兰嘻嘻笑道。最后,我还是陪着阿兰去了她常去的夜宵摊。
“老样子哦。”阿兰是老熟客了。“哟,好久不来啦。”烧烤摊的老板端上了一盘变态辣烧烤,“最近都到哪里去啦?”
“谈朋友了。”阿兰的脸在路灯下有些微红。“都有男朋友啦!”老板说,“哪个男孩子这么幸运哟,能找到你这么好的女孩子。”阿兰一说到男朋友就充满兴致,她从钱包里掏出两人拍的大头贴,开始滔滔不绝起来:“他叫阿冯,非常优秀……”阿兰总是这样,无论什么时候都把男朋友放在生活的第一位。
天气入冬,阿兰约我去逛街。在那段时间里,阿冯进入了准备公务员考试的关键时刻,基本上没有时间陪伴她。路过一家小店的时候,阿兰停下了脚步。“看什么呢?”我问。阿兰指了指橱窗里的一条围巾,墨绿色,很好的针脚,围起来很暖和的样子。“天冷了,我想给阿冯织一条围巾。”阿兰说。
那年冬天特别冷,南方没有暖气,寝室里冷得让人发抖。阿兰嫌手指不灵活不肯戴手套,一双织毛衣的手露在风里冷得通红,手指上长满了冻疮。
她每天还是照例给阿冯送饭,闲下来了,就伏在寝室里织围巾,桌上摊开一本《针织入门》,一针一针地编织着她的心意。她说,阿冯的生日就快到了,她一定要给阿冯准备一份最暖心的礼物。
阿兰是家里的独生女,从来没有碰过家务,更不知道应当如何针织,开始的时候,她粗手粗脚地常常缠住毛线、打错针眼。有几次已经织得挺长了,却发现前头在角落里漏掉一针,粗看也看不出来,但阿兰还是一次次地把围巾全部拆掉重来。她坚持要给阿冯织一条完美的围巾,没有一点瑕疵的。
“我希望他以后围着这条围巾,就能够想起我,冬天也不会再冷了。”阿兰说着,怀着对未来美好的憧憬。
阿兰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终于织完了那条围巾。围巾很漂亮,摸上去厚重柔软,我也试着围过,饱含着阿兰心血的围巾很暖和,都让我有些嫉妒起即将拥有这条围巾的阿冯了。我想,有了这么棒的围巾,这个冬天应该也会很温暖吧。
可是这条围巾,在短短一个月的寒假之后,被遗弃在了阿兰寝室床底下的纸板箱里,塞在了最角落的地方。一起被打包封起的,还有那些淑女的裙子,小资的书,阿兰和阿冯的合影,以及那些曾经的回忆。
而在这一切发生之前,阿兰告诉我们,这个寒假她要陪阿冯回福建老家。“他说生日的时候要带我回去见见父母。”阿兰兴奋地说,“我准备就在那个时候把围巾送给他,给他个惊喜。”阿兰将自己和围巾都仔细包装得漂漂亮亮的,充满信心地和阿冯一起回乡了。
阿兰刚到福建的时候,还给我们发过消息,说那里的景色特别漂亮,见男朋友爸妈之前好紧张。但后来就没了她的消息,我们几个室友私下聊天的时候,还在笑她一定是在未来公婆家过得太开心,把我们一帮朋友都给忘了。
寒假过后,阿兰是最后一个回到寝室的。我们嘻嘻哈哈地问她福建之行,她却闭口不谈。阿兰眉宇之间的冷峻让我们很意外,但又不敢再去问她。
那天晚上,阿兰约我们去吃夜宵,我们寝室四个人久违地一起坐在她常去的烧烤摊前,桌面上除了几盘烧烤小食之外,还有几瓶啤酒。进大学那么久,我从没见过阿兰喝酒,更没有见过她主动点酒喝。但那天晚上她却拿着酒瓶飞快地往嘴里灌,我们劝她少喝点,但她却像是什么都听不到一样。酒喝得太快,一下子呛在了喉咙里,阿兰拼命咳嗽,等她满脸通红地抬起头来,即使在黑暗中,我们仍能看见她眼角挂着的一点泪水。
“怎么了?是不是阿冯那小子欺负你了?”我着急地问,能让一直没心没肺的她如此大哭,定不只是呛到酒的缘故。
阿兰咬住嘴唇。“他家里人反对我们的恋爱。”在停顿了很久之后,她说。“为什么呀?”阿兰为了这场恋爱已经将自己打造成一个完美女友,这是我们都看在眼里的。“他妈妈说,我是外地人,而且年纪比他大。”阿兰说。“可你已经愿意为他去福建,而且你只是比他大几个月吧?”我心里算了算,觉得这些根本不是什么问题。“可他们说男小女大终归不成体统,阿冯的妈妈还当着我的面给阿冯介绍新女友。阿冯很听他妈妈的话,和我提出了分手。我不同意,他就把我送给他的所有东西全部都退还给我,包括我织了很久的那条围巾。”阿兰啜泣不已。
“他说:‘我已经不需要这些了,我也不再需要你了。’”
阿兰趴在桌上大哭,周围的食客都纷纷转头看究竟。
青葱六月毕业季,在漫天的栀子花下,有多少人怀梦起航,又有多少有情人心碎。
尽管阿兰像飞蛾扑火一样尽力投入感情,但还是没能挽回这段恋爱。在阿冯家人的反对下,大四毕业前几个月里,阿冯和阿兰分手了。如同他家人所期望的那样,阿冯回到福建做了公务员。而阿兰,也在重庆找了个普通的文员工作。
今年暑假,我刚从国外回来的时候曾经去看过她。
她长胖了些,但是更添了些风韵。她的工作收入不高,但很安逸清闲,就像她原本期望的那样,朝九晚五,得闲就出门打牌、搓麻将,隔三差五就找新开的火锅店、烧烤店吃夜宵,睡得依然很晚,反正是个混日子的工作,所以早上赖床迟到公司也不多过问。她有了新的男朋友,也是相亲认识的,矮矮胖胖的,很老实的样子,对阿兰很好,是重庆话里的“耙耳朵”(重庆话,意为“怕老婆”)。
阿兰带我去她最近特别中意的一家火锅连锁店吃夜宵。火锅一端上来,红彤彤的汤底就把我镇住了。
“吃嘛吃嘛,味道好得很。”阿兰两眼放光地盯着火锅,一边还不断地向我的碗里夹一些同样是火红火红的涮羊肉和白菜。那样子,像极了她第一次带我去吃小龙虾的那一天,一样的简单,一样的快乐。
“你现在的状态真不错,”我对阿兰说,“看上去好多了。”她冲我笑笑:“该过去的总会过去的,也许现在这种生活才是最适合我的。”
看着眼前开心吃着火锅的阿兰,我想到了毕业聚餐时候的她。
在毕业那天,阿兰又一次喝得酩酊大醉,她和我们每一个同学都拥抱,尽管她不太去上课,很多人都不曾见过她。
回寝室的路上,阿兰嚷着还要买啤酒喝。我们拗不过她,只好去超市买了几听啤酒,然后陪她坐在操场上喝。天已经很晚了,除了我们一行人外,操场上只有几只野猫野狗在黑暗里晃荡。天空中零散地亮着几颗星星,寂寞地注视着我们。
“我的初恋是不是混乱得像一团浆糊?”阿兰举着酒高喊,路灯把她的脸照得模糊。
那天晚上阿兰喝光了所有的酒,被我扶着,摇摇晃晃地回了寝室,一路上她还一边哭一边嘟囔着阿冯的名字。当我把她放上床的时候,她已经睡得迷迷糊糊。我给她盖被子,她猛地一把抓住我的手:“阿冯,不要离开我。”
“我不是阿冯啦。”我把手抽开,继续把她的被子掖好。从她眼角滑下的眼泪,落在枕头上,氲湿了一片。
梦里她还年少,骑着自行车的少年带着她在一片花海下穿行而过。时光无悔,浮生旧梦如织,恍然已是换了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