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她眼角滑下的眼泪,落在枕头上,氲湿了一片。
梦里她还年少,骑着自行车的少年带着她在一片花海下穿行而过。
夜宵是失眠时候的最佳伴侣。长夜漫漫,无心睡眠的时候,一碗清粥、一碟小菜就是一个人的冥想。
但有时独食而肥,一个人面对无眠倒不如约上同样睡不着觉的朋友到夜宵摊去食夜宵。来一碗暖胃的大排面或是来一份香气扑鼻的烧烤,这都是极好的选择。
在欧洲的时候,一到晚上八九点街上便没了人。晚上没有娱乐活动,只能早早地上床睡觉。有时候肚子空空睡不着,只好望着天花板干瞪眼,怀念着国内的小龙虾和麻辣锅。在这里,想找人出去吃饭都难,更别说是夜宵了。每当这时,我就会想起我的朋友阿兰,无论在什么地方,她总能找到最棒的夜宵。
阿兰其实是阿男,大名余胜男,重庆人,有着典型山城美女的玲珑身材和白皙皮肤。重庆话里n、l不分,这就是为什么她在自我介绍的时候,我们都把阿男听成阿兰,并在以后的日子里都这样称呼她的原因。
她是我的大学室友,也是第一次带我吃小龙虾的人。在大一下学期期末考试结束的那天晚上,她一脸兴奋地告诉我,学校附近新开了一家烧烤摊,里面的小龙虾美味绝伦,让我陪她一起去那里吃夜宵。在我心目中,以小龙虾为首的街边摊一直是不卫生的代名词,但在她的软磨硬泡之下,我最终还是妥协了。
我抱着晚上可能会拉肚子的觉悟,和她一起出发了。在距离烧烤摊还有五百米的地方,阿兰就开始兴奋地大呼,称已经闻到了香味。我使劲嗅着,可是空气里什么都没有。来到烧烤摊,摊主正拿着一柄大勺,对着一口大锅反复翻炒着调料。往大锅里一看,里面暗红色的一片,满满的都是辣椒和辣油,一阵刺鼻的辣味扑面而来。“闻着了吧?”阿兰有些得意地说。我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辣味呛得我直掉泪。“老板,加油加辣,变态辣!”阿兰大声点单,全然不顾身后不常吃辣的我一脸的惊悚。
当一盘颜色通红的小龙虾裹着厚厚一层的辣椒酱料被端上桌时,我俩都咽了一口水,只不过阿兰是因为想吃,我是因为怕辣。我小心翼翼地带上一双薄薄的塑料一次性手套,却发现一旁的阿兰早已空手上阵。我被第一口小龙虾呛得直喝水,她的面前已经多了不少空壳。最后,我被辣得满脸通红,嘴唇发胀,而她却大呼过瘾。
阿兰向来喜爱重口味食物,喜食夜宵。有一阵寝室里流行睡美容觉,晚上不吃晚饭清肠胃,一到十点大家就敷着面膜争相上床躺着。唯有阿兰,每天风雨无阻地外出食夜宵,近半夜才带着一身的烧烤气味回来,香气馋得腹中空空的我们直流口水,第二天只能意志薄弱地也跟着去吃夜宵,美容觉自然也没有坚持下去。
也许是重视夜宵的缘故,阿兰成了一个完完全全的夜行动物。她可以滴水不进地一直睡到下午,醒来后便开始计划吃夜宵。为了打发夜晚的时间,她常找人打牌,无论是斗地主还是双扣,或是掼蛋、炸金花,她都是一把好手。
“瓜娃子1,你咋出的牌哟。”
“爪子嘛2,快出牌噻。”一到晚上,她就在寝室里展开牌局,一群人围着小桌板热热闹闹的。
1重庆话,意为“傻子”。2重庆话,意为“干吗”。
“重庆的生活就是这么安逸。”她用她独具特色的川普说,“反正我也不想做大事,以后就回家找个轻松的工作,轻松混日子呗。”在别人一门心思地混社团、刷绩点的时候,她唯一热衷的,就是搜索各种夜宵场所。
对大学生活不太感兴趣、从不参加任何学生活动的阿兰,一直到大三都没有谈过恋爱。但是到了大四的时候,她却也悄悄地交了男朋友,这让我们倍感意外。
有一天,我们在食堂附近撞见阿兰和一个高瘦白净的男孩手拖手地散步。发现我们的时候,阿兰的脸色有点潮红。“这是我的兰(男)朋友。”阿兰小声介绍说。
“我叫阿洪。”男孩自我介绍说。
“你们一个‘蓝’一个‘红’的,怎么这么般配呀。”我们起哄说。
“不是红色的红,是两点水的冯。”阿兰红着脸解释。原来男孩是福建人,说话时会把f发成h。
“天作之合。”当晚开寝室卧谈的时候,我们达成了这样的共识。
阿兰第一次遇到阿冯的那个晚上,她刚从校外的烧烤摊回来,因为没有买到最爱的变态辣烤鸡翅,她的心情非常失落。突然,身后驶来一辆自行车,只顾低头走路的阿兰被擦倒在地,又急又恼的她本想拦下车主理论,抬头一看却不由得心头一颤。眼前是一张充满担忧,但又无比清秀的脸。“就像是看到天使一样。”阿兰说。
故事的走向很老套,男孩把女孩送到了医务室,耐心照顾女孩,接送女孩上下课,爱情就这样开始了。
恋爱中的阿兰,口中开始频繁出现阿冯的名字。
“阿冯长得真好看,眼睫毛长得像洋娃娃。”
“阿冯的成绩非常优秀,将来准备考公务员的。”
“我以后也要去福建工作,我要和阿冯一直在一起。”
要看一对情侣当中,究竟哪一方喜欢对方更多一点,方法其实很简单,只要看哪一方愿意为对方付出更多,做出更多的牺牲和改变。阿兰真的是很喜欢阿冯。
为了适应阿冯的作息,阿兰在上了大学后第一次早睡早起。阿冯习惯早上运动,她就每天把闹钟设在六点,只为赶到食堂为运动完的阿冯买早点。她常常陪阿冯去听工科的专业课,虽然对她来说,老师在讲台上简直是在讲天书,但她还是乖乖地坐着,看上去简直比上自己的专业课还要专心。她还破天荒地开始上起了自习,虽然她从来不学习。在阿冯伏案学习,准备公务员考试的时候,她就在一旁默默地给他剥橘子。
阿兰为了这段感情,放弃了她最爱的夜宵。在她谈恋爱之前,我们不知多少次和她说过夜宵对健康的危害,但是她从来都当成是耳旁风,该吃就吃,该喝就喝。可自从阿冯跟她说了一句“吃夜宵不好,会胖”之后,她就再也没有提过“夜宵”二字,一副誓与麻辣烫、小龙虾、烧烤之流决裂之势。
她还戒掉了自己的牌瘾,无论之前的牌友怎么约她,她都不为所动。“阿冯说打牌不好,女孩子应该做点有气质的事,他让我多读书。”阿冯、阿冯,还是阿冯,她说的十句话里,有八句是用“阿冯说”来开头的,我们都说她已经可以编撰一部现代版《论语》了。
我们都看得到她对这段感情做出的努力。福建人阿冯滴辣不沾,本是无辣不欢的阿兰开始学着吃得清淡。可怜了吃惯变态辣的她,阿冯点的菜对她来说都淡而无味。福建人喜欢酸甜口味,阿冯点了一盘酸辣咕噜肉,阿兰却一口都吃不下去。
“漏(肉)怎么能做成甜的呢?”在寝室里,阿兰一边向我们吐槽,一边往嘴里一勺一勺地送老干妈,看得我们瞪直了眼,“这段时间嘴里实在是寡淡,没得滋味。”阿兰不好意思地冲我们笑。
恋爱后的阿兰变成了另一个人,她早睡早起,一日三餐定时定量,按时上课,经常自习。她扔掉所有的棋牌、零食,桌上重新换上了各色书本,清一色的张爱玲、林徽因、亦舒。虽然我从来没有看到过她翻开这些书本,但是她满口的川普渐渐标准起来,说的话更显小资。
她的衣着也变得更加淑女,牛仔短裤和T恤衫变成了薄纱长裙,运动鞋变成了高跟鞋。她每天用这样完美的新形象出现在我们面前,如同上班一样,兢兢业业,让人想不起以前那个每天逃课、一觉睡到下午、钟爱烧烤摊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