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空间朗阔明亮,虽然刚看去像是招待客人休息用的偏听,但是仔细看看这个空间是按照房间的格局布置装饰的,只不过因为没有留下门框让人觉得有些不伦不类,对了,这里就像是一个没有门的房间,老人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找到了同样没有门框的出口,站在出口的位置上,老人看到了之前一直跟着的那个亮光仍在前方闪耀。
没有任何犹豫,老人看都没看摆放在这个房间里的东西就直接走出了这里,笔直的向着亮光所在的下一个路口而去。老人没有发现这个房间里所有的家具都是假的,桌上的食物也是假的,毕竟是上了年纪,走了这么长时间怎么可能丝毫不觉得劳累?只是一直看着那点亮光走到现在,中途还看见了许久未见的故人,老人不禁为这件旅馆奇怪的构造而好奇,同时也想快些看见那亮光的真面目。如果那个亮光就是终点,那么他会不会再次见到财根儿?
嗯?老人愣了愣,刚才他看见的人好像是年少的财根?不,不可能,肯定是看错了,或许那个人只是个看起来很像财根的少年而已,但是无论如何不走到最后是不可能看到的,所以他要快点向前走。那个亮光看着比之前还要更加明亮了,是不是已经靠近终点了?老人穿过房间出口外面的走廊,看着面前的三个路口皱眉头:这家旅馆真是够奇怪的!岔路那么多!最左边的走廊一片漆黑,不用考虑;中间和右侧的走廊宽敞明亮,视线能看到的尽头都有着明亮的光线透出,会是哪一条呢?
两条走廊的装饰风格看起来都差不多,如果硬要区分的话,只能说右侧那条走廊尽头的光线看起来稍显微弱,不似之前看到的那般明亮。老人害怕自己看不真切,只能一遍一遍往返在两条走廊的入口之外,仔细对比着亮光的差别,虽然说走错了还可以退回来,但是他不想浪费无谓的时间,老人回忆着自己走过的路线和方位以及最初见过那个亮光时候的样子,最终他选择了中间的走廊入口。
这种通过仔细观察,然后得出结论,最后享受成果的经历和心情他许久没有体会过了。他人生中第一次体会这种经历并感受到这种心情是在他收获人生第一桶金的时候,年轻的他凭着一股子冲劲儿,用自己不多的积蓄投资给一家同样缺乏资金的商铺,商铺成功运营,店主为了不欠他更多的人情也为了自己的将来便以十倍之数返还当初他投资的钱。之后也不知道该说是时来运转还是否极泰来,他的投资都很成功,渐渐地有了些名气,和他称兄道弟的人也越来越多。他头一次在这个陌生而巨大的城市里找到了归属感,他开始幻想着自己也能在这里生根落户,开枝散叶。
回想自己过去最辉煌的时候,常有人会对他说祝你心想事成,那可真是一句好话,每次听见的时候都会觉得开心,然后他会在心里想象着自己的愿望:有一个温暖的家,有很多家人,而他能让所有的家人都吃饱穿暖。
他梦想着,努力着,频繁出入于各种光鲜的场合,偶尔会在觥筹交错衣香鬓影间想起那个一面之缘的同乡,那时候有着一双亮闪闪眼睛的少年现在过得怎么样了?他有亲戚照应着,肯定过得比自己好吧。有家人就是不一样,那个少年将来若是出人头地了,还可以衣锦还乡,他呢,就算现在过得比之前像样了,依旧是飘泊在外。他曾经有过一个家,只是后来那个家没了门户,变成了一个不能栖身的空洞。他什么时候会遇到愿意和自己组成家庭的女人?等到将来他们老了的时候,他可以带着全部的家人去那个除了贫瘠之外一无所有的村子看一看。
“那家伙原来还活着啊。”老人在房间里转了几圈还是没有找到座椅和食水,只能选了个一个较为干净的角落坐下,挫败地叹气:虽然是许久未见且只是匆匆一瞥并没有看的那么明白,但是那家伙如今混的好像也不怎么样啊?
当年在进入城镇入口的地方分开的时候,他目送着那个一路陪伴着他的少年远去的背影,本以为那个人所走的路会离开城镇,但是看样子他只是从不同的地方进入城镇的另一边而已。这也难怪,那个镇子看起来如此繁华,贫穷的他们又怎么轻易舍弃?就算不是这样,那个人会重新回到那个镇子来也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
作为一路对自己颇多照顾的同乡,财根也不是不知恩的人,他当然知道要和自己的同乡搞好关系互相照顾,但是这个陌生的地方有多么不容易生存,即使是初来乍到的他们也能很快就了解,所以云哥儿才会在刚刚进入这个城镇的地方跟他分开。财根不是不知恩的人,他知道这一路上云哥儿很照顾自己,他也知道自己给对方增加了很多麻烦,但是少不更事的他并没有强硬地挽留对方,他本来是想着等云哥儿陪他找到了亲戚家之后再拜托亲戚家里好好招待一番也就差不多了,但是财根看着对方年少的脸上那一丝没有完全压下去的不耐烦,他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只能点点头说一句谢谢道一句保重添一句日后再见,然后看着对方走得不见人影,而自己则踏进这个即将展现在眼前的陌生城镇,那种蠢蠢欲动的期待和即将开始美好人生的设想让财根驱散了多日赶路的疲惫,一身轻快地踏进了这个满是未知的地方。
这个陌生的城镇比看上去的还要不友好,财根花了几天时间才找到了亲戚的住址,本以为他终于解决了所有的难题,本以为他终于可以有个能安心休息好好过日子的地方了,没想到等着他的,是比失望还要大的绝望。当他好容易从打击中站起来,也找到了勉强可以糊口的活计的时候,灭顶的绝望吞噬了他,他没了收入,没了可以继续在这个城镇活下去的根本。挨打的身体很痛,挨饿的肚子很痛,挨冻的皮肤很痛,无论哪里都很痛,他连自己从家里带来的一路陪着他到现在所剩下的那些东西都无法取回来,什么都没有了。摸遍全身的破洞,总算还有一点慰藉,最后一次拿到的薪水还在口袋里,带着一种恶狠狠的发泄的心情他走进了自从来到这个城镇后就从未曾涉足过的街道,食物的香气稍稍抚慰了肚腹的空虚,但是更多的勾起了更深层的饥饿,他几次控制着自己的手不要立刻伸向胸口放钱的口袋,那些油亮亮的香喷喷的肉让他的眼睛也跟着亮了起来,眼睛不由得更加灵活,视线四处扫过那些散发着各种不香气的大部分叫不出名字的食物。财根觉得自己的魂儿都要被那些香气勾走了,他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在那些放着食物的店家门外徘徊,锃亮的玻璃看起来很薄很脆弱,但仿佛一伸手就能摸到后面放着的大块的美味的肉,靠近一步,再向前蹭半步,晶亮亮的玻璃照出狼狈邋遢肮脏的自己,也在最下角的部分映出一个熟悉的身影。财根没有动弹,没有转身去看,他就那么站着看着犹如什么都没有注意到一般,玻璃里面映出的少年似乎是正在看着他的侧脸,整个人比离开家乡的时候还要瘦弱。少年看着自己,然后转身走进了身侧的一条巷子,擦得锃亮的玻璃毕竟不是镜子,而且由于隔得太远无法映照出更多的细节,他没有看见云哥儿那张可以称得上半死不活的脸上有了些生气,也没有看到他眼中的赞赏和羡慕。
财根只是看着云哥儿的影子从玻璃上消失,等他转身看过去的时候云哥儿早就不在那里了,他抓抓头发,不等从店里冲出来的小伙计骂人就走了。他慢慢靠近街角处一家空着的食棚,边走边嘀咕着:“原来那家伙还活着啊,但是看起来那家伙如今混的好像也不怎么样啊。”财根走进街角那家没有玻璃没有大门没有任何阻隔的食棚,终于摸出了带着体温的钱并换来了一大碗热腾腾香喷喷的食物。按理说他应该好好请云哥儿吃顿饭的,但是现在他实在是不想看见任何熟悉的人更不想让熟悉的人看到自己的狼狈,财根吹了吹热糊糊的粥,将甜烂的粥和着嘴里泛上来的苦涩一起咽下去。粥碗很大,他要两手捧着拿才行,里面的粥看着很多,老板还特意给他多添了一勺,满满当当的一大碗,但是吃下去之后他并没有多少满足感,即使肚子鼓起来了,心里总觉得缺了一块,可是那暖呼呼的食物在腹中的感觉让他很安心。
财根摸了摸微微凸起来的肚皮,扯动着嘴角将粥碗还给了老板,他身上还有点余钱,他的肚子还没有完全装满,他想再买一碗粥来吃的,但是店主当着他的面将那个粥碗丢进了滚开的锅子里,看也不看他一眼。财根看着泡在沸水里的粗糙大碗没有再说话,他知道的这么做是为了让那个碗更干净,村子里每次一下子死掉很多人的时候他娘就会将家里所有要入口的器物都在滚水里煮过一遭。他娘说入口的东西最要干净,被脏东西摸了碰了就要这么煮一煮,入口的东西如果不干净人也会生病,大概是因为这样,他家里人都很少生病。财根看了看自己的双手,黑黢黢的,脏污填满了指甲的缝隙和掌心的纹理,污垢将肿胀发紫的手指和冻伤的手指遮盖成一个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