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但是她看不见太阳，因为高大的树木展开浓密的枝叶，把太阳遮住了；阳光洒满的枝叶上，仿佛披上薄薄一层透明的面纱。清新的草木散发出阵阵清香，鸟儿几乎落到她的肩头上。她听见潺潺的流水声，那是几股泉水汇入湖中的声音。湖底那赏心悦目的沙子清晰可见。湖的四周长着稠密的灌木丛，其中一处有一个被雄鹿弄出来的缺口，爱莉莎就穿过这个缺口走到湖水里。湖水清澈如镜，树枝和灌木丛如果不被风吹动的话，人们一定会以为它们是画上去的；因为每一片树叶，不管是在阳光下还是在阴影中，都非常清晰地倒映在水上。
爱莉莎在水中看见自己的脸时，简直吓坏了：她太黑太丑了。但是当她把她的小手浸湿去擦自己的眼睛和前额时，雪白的皮肤又显露出来了。于是她脱掉衣服，走进清亮的湖水里：啊！世界上再也找不出一个比她更美丽的公主了。
她穿好衣服，编好长辫，然后来到汩汩流动的泉水边，用手捧了一些水喝，接着她继续漫无目的地往森林深处走。她想起她亲爱的哥哥们，她觉得上帝一定不会遗弃她。正是上帝的安排，野苹果才会长出来给人充饥。现在上帝正引导她走到一棵野苹果树下，这颗树上的苹果沉沉的，把树枝都压弯了。她在这里吃了午饭，又在树枝下安了一些支撑木，然后往森林最深处走去。
森林里静悄悄的，她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还有脚下每一片枯叶的沙沙声。一只鸟也看不到，一线阳光也穿不透浓密的树枝。高大的枝干密密麻麻排在一起，抬眼望去，她觉得自己好像被一道道栅栏团团围住了。噢，她感到从未有过的孤独。
夜色漆黑。草丛中一星点萤火虫的亮光也没有。她伤心地躺下来睡觉，过了一会儿，她感到头顶上的树枝好像分开了，天使们温柔的眼睛正从天空向下望着她。
她早晨醒来时，也不知道这是做梦呢，还是真事。
她向前走几步，遇见了一个老太太。老太太提着一篮浆果，她给爱莉莎吃了几个。爱莉莎问她看见过十一位王子骑马穿过森林没有。“没见过，”老太太说，“但是昨天我看见十一只天鹅，在附近那条河上游水，他们头上都戴着金冠。”
接着她带着爱莉莎向前走了一段路，来到一个山坡，山坡下面有一条小河蜿蜒流过。小河两岸的茂密的长枝条相互伸过河面，合抱在一起；在一些彼此够不到的地方，树根就从土里钻出来了，缠在别的枝叶上，悬在河面上。
爱莉莎告别了老太太以后，顺着河向前走，一直来到河的入海口。一片茫茫大海展现在年轻的公主眼前，但是海面上看不到一片帆，也看不到一只小船。她怎样往前走呢？她望着海滩上那些数不清的鹅卵石，它们已被海水冲刷得圆滚滚的了。玻璃片也好，铁矿石也好，所有冲到这儿来的东西都被海水冲成了新的模样，而海水是柔软的，比公主纤细的手还要柔软得多。
“海水不屈不挠地流动着，把一切粗糙的东西都磨得滑溜溜的。我也要有这种不屈不挠的精神。感谢你对我的启发，清亮的海水。我的心告诉我，总有一天你会把我带到我亲爱的哥哥们的身边的。”
蒙着泡沫的海草上有十一根白色的天鹅羽毛。她把它们捡起来，扎成一束。羽毛上有许多水珠——谁也不知道是露珠还是泪滴。海滩上很僻静，但她一点也不觉得，因为海水每时每刻都在变化着，海水在几个钟头内的变化比那些漂亮的湖水在一年里的变化还要丰富。乌云袭来的时候，大海好像在说，“我也会发怒的”。随后，风刮了起来，浪翻起了白花。等到彩霞高照，风平浪静时，大海又看起来像一片玫瑰花瓣。一会儿青翠，一会儿雪白。但无论大海多么宁静，海滩边总有一丝动静。海水轻轻地起伏，就像熟睡的小孩儿胸膛。
太阳快要下山的时候，爱莉莎看见了十一只头戴王冠的野天鹅朝岸边飞过来。他们一只接着一只，仿佛一条长长的白色的缎带。爱莉莎走上山坡，躲在灌木丛后。天鹅拍打着大大的翅膀在她的附近落下来。
落日在海面上一消失，天鹅身上的羽毛就立刻脱落下来，变成了十一个英俊的王子，就是爱莉莎的哥哥们。她不由得一声惊呼，尽管哥哥们变化很大，她还是认出了他们。她扑到他们的怀里，喊着他们的名字。王子们又见到了亲爱的小妹妹，个个都欣喜万分。尽管小妹妹长高了、长漂亮了，他们还是认出了她。兄妹们笑着哭着，很快了解了彼此的遭遇，明白了他们的继母是多么的残忍。
最大的哥哥说：“只要太阳挂在天上，我们兄弟几个就得变成野天鹅飞来飞去。太阳一下山，我们马上又现出人形。所以，我们得时刻注意，必须在太阳下山以前找到一个落脚的地方。如果在太阳下山的那一刻我们还在空中飞翔，就会变成人掉到大海里去。我们现在不住在这里，我们住在海对岸一个跟这儿同样美丽的地方，但去那儿的路途很遥远。我们回到那儿去必须飞过这片大海，而飞行途中海面上没有任何岛屿让我们落脚过夜；只有一块小小的礁石露出水面，这块礁石只够我们挤成一团站在上面。如果风浪很大，海水就会溅到我们身上来。但我们还是应该感谢上帝给了我们这块小礁石，让我们在礁石上现出人形，度过黑夜。如果没有这块礁石，我们就永远回不到我们亲爱的祖国了，因为飞越大海要花掉一年中最长的两天时间。一年中只许我们回家一次，而且只能在这里逗留十一天。在这十一天里我们可以在大森林上盘旋，从空中看看我们的王宫——那是我们出生的地方，也是父亲居住的地方；看看那高高的教堂塔楼，塔楼下是我们的母亲长眠的地方。在这里，灌木丛和大树就像是我们的亲人一样；在这里，野马在大草原上飞驰，就像儿时我们见到的那样；在这里，烧炭人唱着古老的歌谣，我们儿时曾踏着这些歌谣起舞。这里是我们的祖国。我们被它的神奇的力量深深吸引着来到这里，在这里找到了你，亲爱的小妹妹。我们还可以在这里呆上两天，然后就得飞越大海，飞回到那个不是我们祖国的美丽的地方去。我们怎样才能把你一起带走呢？我们既没有大船，也没有小舟呀。”
“我怎样才能救你们呢？”小妹妹问。兄妹们差不多彻夜长谈，只是小睡了一两个钟头。
一大早，爱莉莎被头顶上天鹅拍打翅膀的沙沙声惊醒了。她的十一个哥哥又变成了天鹅。他们绕着大圈盘旋了一阵，最后飞远了。但是其中最小的那只天鹅留了下来。他把头枕在妹妹的膝盖上，而妹妹则轻抚着他的翅膀。一整天，他们都呆在一起。到了傍晚时分，其他的天鹅都飞了回来，太阳下山以后，他们又都现出了人形。
“明天我们要飞到远方去了，一年以后才回来。但是，我们无论如何也不能再离开你！
你有勇气和我们一起走吗？我们的手臂有足够的力气抱着你穿越森林，而我们兄弟所有的翅膀还不够带着你飞越大海吗？”
“是啊，带上我一起走吧。”爱莉莎说。
他们花了一整夜用柔韧的杨柳树枝和坚韧的芦苇织成了一张又大又牢的网。爱莉莎躺到了网里。太阳升起的时候，她的哥哥们都变成了天鹅。他们用嘴把网衔起来，抬着他们还在熟睡的妹妹，高高地飞到空中。阳光直射在爱莉莎的脸上，一只天鹅就飞上来，用自己宽阔的翅膀给妹妹遮挡阳光。
爱莉莎醒过来时，他们已经离海岸很远了。她以为自己在做梦，她觉得被抬着在高高的大海上空飞过，真是太奇异了。她身边放着一根树枝，上面结着漂亮的熟浆果，还有一束香甜的草根。那是她最小的哥哥为她摘来的。她向小哥哥微笑表示感激，因为她认出了他。也正是这个哥哥正飞在她的上面，用翅膀给她挡太阳。
他们飞得很高，他们见到的第一艘船看上去就像一只白色的海鸥浮在海面上。一大块巨大的乌云跟在他们的身后，就像一座完整的大山一样。爱莉莎在这座山上见到了自己和十一只天鹅的影子。那影子浩浩荡荡地往前飞着，好像一幅无比壮丽的图画。比她从前见过的所有图画都美丽。但是太阳越升越高，乌云越来越远，那漂浮的影子形成的图画也就消失不见了。
他们一整天都像呼啸的飞箭一样直往前冲，但是因为带着妹妹一起飞，他们的速度比平时慢多了。天气变坏了，夜幕就要降临了。爱莉莎看着渐渐下落的太阳，心里非常焦急，因为大海中那块孤独的礁石一直没有出现。她觉得天鹅哥哥们好像拍打翅膀拍打得更加卖劲了。哎呀！哥哥们飞得不够快是因为她呢。等太阳一下山，他们就要变成人，掉到海里淹死。她只好在内心深处祈祷起来，但还是礁石没有出现。乌云黑压压一片袭来，像一大堆铅块一样，凶猛地向前翻滚着，同时闪电一道接着一道迸发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