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
一步之遥，胜利在即。
虽是一百个不愿意，韩柳还是不得不按照高主任的安排返回医院，坚持做完最后一次化疗。病人不听医生的话又该听谁的呢？
怀着苦难即将结束的喜悦重新回到医院，尤丽娜仍没有来，东西也没有拿走，没有人知道她的情况。可爱婆婆来了，她坐在椅子上看电视。
“婆婆，你来了。”韩柳亲热地上前去拉住婆婆的手。
“小姑娘，你也来了。”看到熟人，可爱婆婆很开心，示意韩柳坐到床边。
“婆婆，你来了几天？”
“二十一天，三个星期一次，你呢？”韩柳眨眨眼，想了想明白了她的意思。
“我是半个月一次。”
“一个月？不对的，我是二十一天一个疗程，我来了，你也到底是明白还是糊涂的，她有点糊涂了。
“来了，你也是二十一天一个疗程，对不对？”韩柳不知道婆婆“不是的，上次我白细胞低了，耽搁了一个星期。”
“白细胞不低，蛮好的，我吃燕窝，白细胞不低。”
“我白细胞低了。”韩柳努力提高音量并加上了手势。
“你的低了，哦，多吃有营养的东西就好了。”
“早好了。”
“要吃枣，我这里有，给你一个。”她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好想你”红枣，塞到韩柳手里。
韩柳大声地跟可爱婆婆说着话，感觉这样的沟通真费力。护工在一边抿着嘴偷偷地笑，最后实在忍不住跑到一边笑弯了腰。
可爱婆婆自己也拿出一袋“好想你”红枣，打开包装，慢慢地有滋有味地嚼起来，她还时不时地瞪护工一眼，像个生气的倔强小孩。护工回头看一眼婆婆，转身搂住柳敏芝又笑得浑身打战。
可爱婆婆的女儿送饭来，看到柳敏芝也很高兴地同她打招呼，大家像老熟人一样互相嘘寒问暖。
“我妈年纪大，还是差些，化疗很轻还是不行，上次感冒引起发烧，耽搁了好几天，你女儿年轻，回家调养一下又像好人一样。”
“今天做什么菜来？”可爱婆婆走到女儿身边，看她从布袋子里一样一样往外拿东西。
“蒸紫薯了？”可爱婆婆用鼻子嗅了嗅，“我闻到香味了。”
“是啊！”女儿拿出一个，想起她还没洗手，就又去卫生间打水给她洗手，再把紫薯放到她手里，又拿一个给韩柳。
“给你买了件棉袄。”女儿从袋子里拿出件新棉袄，深蓝色，镶了黄边，还绣有唐装图案。
“这件好看，我就说要这样的。”可爱婆婆把衣服放在床上铺开，仔细地看。
“等会儿试试，总要穿新衣服，旧的不穿。我身上这件就是她不要的，里里外外都蛮好，她就是不穿。她不穿我穿。”女儿转过头对柳敏芝小声地说。
“那是旧的，我刚穿了一次，肩膀总扯着不舒服，就给你了啊！”
“一说她坏话就听见了。”女儿对柳敏芝伸了伸舌头。
第二天查肝肾功能和血常规，一切正常，为了不耽搁化疗，韩柳在家也查了血常规，提前打了升白针。上午开始打护肝护胃的辅助药，快中午时分打完。柳敏芝买了些荸荠，煮了一些吃，又留几个剥了皮，剁了一点肉做成肉丸子，配点小白菜，煮了一大碗肉丸子菜汤，还盛了一碗给可爱婆婆。
“这丸子好甜，用荸荠做的好甜，我们做得少，总没用荸荠，光用肉、粉、生姜做的，下次我也试试。”女儿也尝了一个说道。
“我喜欢用荸荠做清汤丸子，又松软，味道又甜甜的。每年过年我总要做一大锅。”柳敏芝见有人夸她手艺有些得意。
“做一大锅吃不完不都坏掉了？我们过年只炸些肉丸子。”
“用清水浸着，放点盐，天天换水，放一个星期，坏不了。
油炸肉丸子也做，用藕、饭粒、红薯粉做，很有嚼劲。”
“你们用的红薯粉啊，我们用的淀粉，下次也买红薯粉试试。”
大家边吃边聊，护工吃完饭回来，带进一股冷风。
“外面好冷！”她顺手关好门。“一楼大厅真热闹，两场斗地主，好多人围着看。”护工打开柜门，放好她吃饭的饭盒，继续报道新闻。
“那个女孩又在哭，还哭了好几天。”
“那天来的那个女孩子，说还在读大学，患了乳腺癌的。”
“不是她是谁，还谈了个男朋友，前两天还总看见，这几天要，他父母也不会同意。
“也是可怜。
就没看见来了。也是，得了这种病，谁还敢要，就是男孩子敢”
韩柳听着，想起易茹，想起那张小巧可爱的脸。午睡后，她故意到走廊里走来走去，想看一眼那个可怜的女孩子。果然，她看到一个白白胖胖的女孩子在病房哭着，发着脾气，一个同样白白胖胖的女人在哄她、劝她。好年轻的妈妈，简直像姐妹。
这个女孩一点也没有小小巧巧的易茹的影子，她有些失望，于是回到病房继续想着易茹，想着她的金鱼、她的奇迹、她的幸福、她的甜甜的笑。她望着窗外神秘莫测、广阔无垠的天空，易茹，你在那里么？
第三天一早，护士来给可爱婆婆抽血，可爱婆婆对护士说：
“我怕疼，你轻点哦。”护士说：“知道，婆婆，一点都不疼的。”
可爱婆婆还是紧闭双眼，很疼的样子。
韩柳开始上化疗，虽想这是最后一关，心里轻松了许多，但心里的轻松代替不了难受，人还是不舒服，两只手还是不能动，眼睛也总要盯着药水瓶子。头又开始晕、痛，胃也有反应，一整天都难受。
护工出去转了转回来说那个女孩还在哭，高主任说她情绪不稳定不能上化疗，要等她情绪稳定了再说。她家里人天天又劝又哄，却是没效果，得了这个病，男朋友又吹了，肯定伤心。韩柳想起孙老师说的话——哭吧，眼泪哭干了就不哭了，她忽然明白，有眼泪的人伤心，不算什么，没有眼泪的人才是最伤心的人。
晚上她给崔扬发个信息说：“我难受，不光是身体，还有心里。”她想不明白崔扬怎么突然就变了，一直没来看她，完全把她忘了一样。很晚收到回信，只有两个字：“想我。”既然叫她想他，那就是没忘了她，只是有事忙，没空关心她了。这样想着，韩柳心里舒服了点。她又开始做一个伤心的人，开始流眼泪，什么时候才能像孙老师、付医生那样，成为一个不流泪的人呢？流了会儿眼泪，她便睡着了。
第四天，可爱婆婆要打升白针，她的白细胞低了，她又向护士告饶说：“我怕疼，你轻点哦。”韩柳还是继续化疗，今天反应更重，看见饭菜就恶心，什么也不想吃。柳敏芝用小米熬了粥，不放盐不放油，还好，韩柳喝进去小半碗。
天气很好，韩柳闭着眼接受化疗，柳敏芝小心翼翼地看护着女儿。可爱婆婆、护工在看电视。可爱婆婆一边看，一边叽里咕噜自言自语，也没人搭话。近中午时分，护工扶婆婆下楼去晒太阳，回来的时候，婆婆的女儿又送饭来了。
“她还是不舒服？”婆婆的女儿一边摆出饭菜一边问。
“还在化疗。”柳敏芝盛粥，韩柳吃粥，她也跟着吃粥。
“你没菜，在我这儿弄点菜去吧，我带了好多，也吃不完。”
看到柳敏芝只有咸榨菜，婆婆的女儿夹一些菜给她。“她吃不下，你也懒得做了。”
“是啊，她不好，我也没心情做饭，挺过这次治疗就全部结束了，菩萨保佑一切平安。”
“菩萨保佑，都平平安安的。”
“那边又有个病人不行了，肺不好，肺病。”护工吃完饭回来，又带来新消息。“四十九，好多病人都是卡在这个“九”上了，八、九、十啊，这几年是人的一个坎吧，爱出问题。”
“有这个说法，迈过去就好了。”
“听说他好有钱，开了几个公司，有好几个人在这里伺候他。唉，有钱也救不了命，要那么多钱有什么用？”
“开几个公司？那还是个大老板。”
“他请做卫生的阿姨去他家做卫生。她在这里做一个月九百块，他给一千五，她去做了一天就跑回来了，说屋子太大，好累。”
“那住的是别墅吧！”
“她说楼上楼下好大，家里好多东西都是她没见过的，又都要擦，她怕一不小心弄坏了赔不起，就懒得去做了。”
“没钱的是没钱治病，活不了，有钱的也活不了。人哪还是命，阎王要你三更走，不会留你到五更。”
第五天，可爱婆婆又抽血，她又告饶。韩柳也抽血。今天她化疗结束，只打些护肝护胃的针，然而反应更加大，她开始又拉又吐。查血结果出来了，韩柳的白细胞低了，血小板也低了。可爱婆婆的白细胞也还是低，看来吃燕窝也不中用。
付医生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地来了，看到柳敏芝很高兴。
“你们来了，这是最后一次吧，小韩快自由啰！”她精神状况比上次好了很多，还是那么爱闹。
“咦，你恢复得蛮好，不错不错！”柳敏芝忙起身迎她，让她坐到椅子上，自己坐在床边挨着韩柳。
“我在家里想着法子吃东西，有劲的时候就跑到好吃一条街去，满大街地找东西吃，听说哪儿有好吃的就去买，天天去闹，那里的人都知道有一个好吃嘴馋的婆婆了，哈哈。”依然是那样开朗快乐。
“好吃一条街，就是有好多好吃的东西吧？”
“嗯，离我们家不远，不过大多是烧烤，我们不能吃，太油腻也吃不下。有个做甲鱼的还不错，168元一份，味道比自己做的好。还有一家小罐煨的土鸡汤味道也蛮正宗。”
“你不能吃鸡的。”柳敏芝心想，那么贵的菜也真舍得吃。
“我只尝了一点，都给我老公喝光了。他说他跟着我沾光，越长越胖，哈哈。”她笑着感觉到热，便把围巾解下来拿在手里。
“有时不想动，没劲，就喊朋友过来，我指挥她们帮我买帮我做。
以前总是我做，她们吃现成的，现在也该我享享她们的福了。”
“你老公陪你来的？”柳敏芝半天没看到她老公，有点奇怪。
“是啊，他办手续去了，再不陪我，高主任要发他脾气了。
哦，我还托朋友买了些海参，现在我们要吃营养价值高的东西，海参好，抗癌的。”
“贵不贵？海参我只听人说过，具体是什么东西我还真不知道。”柳敏芝心想我们可没你那个条件，又好奇想知道海参是个什么东西。
“海参是生活在海里的一种动物，浑身长满肉刺，可以当食品吃，它也是一种名贵的药材，营养价值相当高，一两两百多块钱，我买了一斤，花了近三千块钱，有点贵。”
第六天早上，可爱婆婆打升白针，抽血。韩柳也打升白针，又打升血针，又抽血，两个人都打得龇牙咧嘴，欲哭无泪，惨哪！
韩柳今天依然又吐又拉，好难受，下午稍好了一些。她出门在走廊走走，看到护士站有自己名字的血样，她偷偷把那个写着自己名字的小管子拿在手里回到病房藏进柜子里。
刚弄完，正做贼心虚，突然听到有人喊，小韩，是你吗？
吓她一跳，心想别是被医生、护士发现了。回头一看，门外一个人坐在轮椅上，浑身上下裹得像个球，露着一张脸，再仔细一辨认，原来是奇迹大姐，也想起来推着她的是她老公。
“原来你在这里。我说怎么一个熟人也没碰见。远瞧着像你，原来真是你。”看到熟人，大家都很兴奋。
“你还好吧？付医生也在这。”
“哦，我没看到，我们去看看。”韩柳带着她去找付医生。
“付医生，有人来看你了。”付医生正躺在床上，她老公坐在一边看电视。
“啊，你怎么来了？怎么坐上轮椅了？级别蛮高的。”看到他们进来，付医生马上坐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