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吴梦川
这是深秋的午后，我在陕南，从一个叫马畅的小镇出发，步行回我生活的地方，其时我已经走了五六里路了。
想起来了，当时我并没有停下来，只是放慢了脚步而已，太阳大，很烤人，我想尽快赶回去，回到我生活的地方，回到我的房子和亲人中，在锅碗瓢勺和油盐酱醋里亲近他们的肉体并热爱他们的灵魂。
可我为什么要步行，而不坐车呢我嗅着路边水渠的气味，被阳光烘烤之后发出的浓酽的水腥气味，整个路上都弥漫着这种气味，这是我童年嗅过的气味。
这样的气味让人恍惚，让人一头扎进去就挣不出来，我想起了外婆家的水田，还有水田里的浮萍、稻花、青蛙，以及许多童年的事情。
然后，更多的气味不断向我袭来：稻谷的味道、稻茬焚烧的味道、新翻的泥土味、牛粪味、炊烟味、青草味、野花味……所有的气味都让我迷恋不已。
在大地上走了许多路，在人间活了三十年，第一次，我贪婪地呼吸着这天地万物的气味；第一次，我停下脚步，发现生活离自己这么近。
我采下路边的一朵蒲公英，小小的黄色火苗在我掌心无声燃烧，这是一颗生命的心，多像人间的爱情，本来素昧平生，可是因为我的采折，它的命运改变了，它在我的掌心哭泣颤栗，金黄色的光焰灼伤了我的双眼，我的心开始轻轻疼痛，于是，我们之间有了关联。
我抬头望向辽阔天空，春去秋来，鸟儿在无边无际的自由里空茫地飞来飞去；我低头望向苍茫大地，忙碌的蚂蚁和多情的蝴蝶在短暂的欢娱里醉生梦死，我看到了更多，更多的事实，更多的真相，所有爱恨情仇，皆因生命而起，这些渺小的鲜活的生命啊最后，我看到了那座熟悉的山岗，翻过它，就到家了。
在那座小小的山岗上，垒着数不清的坟墓，一座连一座，紧挨着，像人间的房子，毗邻而居，小小的居所里，也住着我的一位亲人，她的窗户面水而开，房间里怒放着黑暗的玫瑰，发散着她喜欢的那种阴凉的芬芳，夕阳西下，她正坐在高坡上，轻轻歌唱，歌唱她忧郁的爱情，留在人间的破碎的爱情，甜蜜的歌声，绝望的歌声，暮色淡淡地弥漫开来了。
我就这样，一路走着，用自己的腿，走在属于自己的命运里。
我看着，听着，嗅着，声、色、味，这神奇星球上独有的气息，一切皆因生命而光怪陆离。
我不断想着，想自己和人世挣不断的诸多关联，我的腿软软的，心暖暖的，热泪早已盈满眶。
不是么？如我这般，一个卑微的生命，能够在世上活着，有哭，有笑，能爱，能恨，这该是怎样的幸福呢当我走到家门口时，月亮刚刚出来，屋前弥漫着清清露水和茉莉花的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