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三月一晃而过,春息正从漫长的冬日里醒来,后院空地上的小草正悄悄的探出半个脑袋,竹节间渐渐冒出了青嫩的尖角,天气回暖后,万物都忙着复苏成长,阿吟当然也没有闲着,日复一日下,都能瞧见她在后山勤奋习剑的身影。
剑老带着他的宝贝酒壶一大早就外出了,一出门就是一整天,直到日落西山后才会回来,诺大的竹林就剩下阿吟一人,外加她手中的剑。
望着周遭渐宽的空地,阿吟每一次挥剑的力度都在逐次增加着,蓄力也是厚积薄发,丝毫不拖泥带水。足尖轻点跃至竹屋顶,阿吟将剑反手缚在背后,放眼俯望这片渐泛青光的竹林,第一次觉得,这里就如同一片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在这里,她找到了自入宫以来,到假死离宫后的第一份快乐。
她在房顶上坐了下来,将手中的剑放至一边,摊开手掌,望着手掌间已积了厚厚的茧,用力握拳的时候会有些硌手,她盯着自己的手半响,突然十指交缠放在脑后躺下,没有焦距的目光望着头顶那片浅白的天空,夕阳的余辉映在阿吟的脸上,绯红的双颊泛起沉醉的涟漪一圈一圈,浅浅散开。
耳边的头发被微风拂起,阿吟伸出一只手将它绾到耳后,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一道凌厉的白光直击而来,双腿徒然用力,一瞬间从房顶上弹起,急速转身,眨眼间,白光从眼前飞过,削断了那缕调皮的青丝,飘飘然落下,从眼前一闪而过的白光嗖的回到剑老的手中,阿吟从屋顶一跃而下,脚刚沾地就不禁叹道,“好快的剑。”
“哈哈……这是我刚锻造好的一把剑,名为白翎。怎么样丫头,要不要陪老头子我试试?”
“那我可不会手软哦。”手中的古吟剑一颤,阿吟俏皮笑道。话才说完,手中的剑就立马刺了出去,狠且快,以报方才的削发之仇。
剑老也不是宵小之辈,直直的望着阿吟刺过来剑也不曾挪动半分,眸中精光大盛,山羊胡被被强大的剑气震得飞起,在阿吟的剑离得还有几寸的时候,剑老手中的白翎突然横起挡住了刺来的古吟,两把剑碰撞再一起,火花四溅。
剑老被阿吟强大的攻势逼退了几步,一个侧身手中剑锋徒转,和古吟剑交缠在一起,一时间两把剑打的难分上下。阿吟的剑式越攻越猛,却次次都被剑老挡了回去,一白一黑两把剑交织碰撞,翩飞的衣袍潇洒俊逸,颀长的黑发划过漂亮的弧度,手中的蓄力越积越多,猛然回身超后刺去,侧身躲过快如闪电的白光,阿吟笑道,“剑老伯,我要使全力了哦。”
说时迟,那时快。阿吟手中的黑剑一抖,雄浑的力量从指尖迸发,淌过每一根筋髓,根本还来不及控制的情况下,剑猛地飞了出去,阿吟大惊,一个倾身前扑握住了剑柄,被强大的贯力拉扯着飞出去好远,握剑的手奋力想要稳住却止不住的颤抖,阿吟的唇有些发白,手心里渐渐沁出汗水,双脚回旋,手腕徒然发力一个空后翻,将剑向下插进了土中,剑气四溢而出扯散了阿吟颀长的头发,如瀑的青丝散落肩头,遮住了紧蹙的眉眼。
剑老望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怔在了原地片刻,手中的白翎剑折合出柔软的光,西边最后一丝余辉终于滑落山后,他望着捂住心口单膝跪倒在地上不住喘息的阿吟,一声极轻的叹息滑过唇边,遂走向阿吟,亲和的抚弄她柔顺的黑发道,“裘丫头,你没事吧?”
“咳咳……咳咳,我没事……”阿吟刚想开口说话,一股腥甜却涌向喉间,呛的她止不住的咳嗽。
红色的血丝顺着嘴角淌了下来,阿吟抬起袖子擦掉了血迹,尴尬的露出一抹苦笑,“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无法控制住它,刚刚差点伤了您,对不起……”
“裘丫头,古吟剑乃我祖上所创,它伤不我的,你又何苦如此。”
阿吟有些错愕的望着眼前的白胡子老头,为了替阿吟解开她心中的疑问,剑老又道,“像这种年代久远,吸食了日月精华,汇集天地灵气的物件都是极具灵性的,就像它选择了你做它的主人一样,一旦认定,就无法更改。除非…除非剑主死亡,它们才会再择选新的主人。”
剑老的一席话说完后,阿吟却越发懵了,自己又不是什么绝世高手,为什么会被一把剑,且还是一把极具灵气的古剑选做剑主?
剑老没有理会阿吟投来的满是疑问的眼神,取下腰间的酒壶晃了晃,行至院子边的石桌旁坐下,仰头灌下一大口,才又缓缓道来,“据剑家的祖师爷说,我们是一个以铸剑为生的世袭家族,从很久很久以前就一直传习下来,且每一代的家主都会得到上一任家主的心传身教,执掌家族的兴衰。古吟剑是每一任家主身份的象征,可也仅仅只是一个象征而已。”
剑老讲到此处看了看正慢慢走过来的阿吟,叹了口气,继续道,“剑家每一代人中,能驱使古吟剑者便是家主的最佳人选,若是这一代人中没有出现可驾驭古吟之人,便由长子替代,待出了能驾驭古吟的人,再定为家主。这样的家规传袭了上百年,就这样传到了我的手中……守护古吟剑是剑家长子的使命,可是我一生放荡不羁,不曾有子嗣,只有将古吟剑赠给有缘人,起初遇到扶桑那小子的时候,我以为他会有用得到古吟剑的地方,却没想到他又将剑赠给了你。”
“原来这把剑已经有上百年的光景了……您说这剑会自己择主,可为何我时而觉得用着很顺手,时而又难以驾驭。”
“什么东西时间长了都容易养出精怪,上一代的家主去世前告诉我,这把剑是剑家的祖先游历蛮荒之地时偶然捡到的一块灵魂石所铸化的,为了将这块石头铸化成剑,剑家的祖先走了偏径,竟以自身的魂力喂养,妄图将灵识注入剑中,以达到剑随心动,灵识御剑的无上心法,奈何最后古吟剑虽炼制成功,人却已散魂而亡,独余下一把魂力充裕的剑留了下来。”
“那后来呢?”
“没有后来,用过古吟剑的人都死了。”剑老的话让阿吟心中一颤,不禁喃喃道,“都死了么……”
“是,用过这把剑的人最后都会因为魂识尽散而亡。慢慢地…也开始有人猜测问题到底是出在剑的材质上,还是出在先祖注入剑中的魂力上,只是在那以后,古吟剑成了家族中的一个禁忌,即使如此,也还是胆大妄为的青年人不惜以生命作为代价去不住的尝试着,家族中的人也慢慢地在生与死之间摸索出一个规律……那就是这把剑……它会自己择主。”
“那剑的主人也会死吗?”嘴角的苦涩浅浅溢出,其实她想问的是,作为这把剑的主人,她自己会不会也是一样的下场……
“也许会,又也许不会……毕竟这些话都是历经了数百年之后才渐渐传下来的,至于最后到底会怎么样,也只有用过的人才会知道,而那些人……大概早就投胎转世,再世为人了。”
“裘丫头,如今我已经将我所知道的这一切都告诉了你,还用不用古吟剑你自己决定。”瞥了眼不做言语的阿吟,剑老叹道。
“那……那太子他也知道这些吗?”阿吟试探着小心翼翼的问道。
“他知道。”
如坠冰窖般的寒冷袭上身来,那个人…他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还是将剑送给了自己。
“阿吟,用你拿起古吟的手,替我斩断日后继位路上所有的牵绊,你做的到么?”太子的话又在耳边想起,冷冽的风杂着渐浓的夜色将阿吟席卷其中,她走不开,也逃不掉……
阿吟站起身,抬手拂了拂被攥的皱巴巴的裙裾,弯腰拣起不知何时跌落在旁的古吟剑,朝剑老道,“谢谢您老告诉我这些,阿影先回房了。”说着转身准备离开。
“裘丫头……”
阿吟停下回身望着剑老,泛红的眼眶隔的太远看不清,只有乌黑的头发飘散在静谧的夜色中。
“丫头,你还是要用那把剑么?”剑老站起身盯着阿吟手中漆黑的剑,天边渐亮的月光撒在他白苍苍的山羊胡上,极轻的叹息被卷入风中片刻便已消散。
“不是说有了灵性的剑都会有护主的本能么,既然它选择了我,我相信它……”
既然他选择了我,既然裘影已经替代了秋婉吟存活于这个世上,那……如他所愿便是,心中的苦涩渐渐蔓延开来,阿吟无奈的想。她虽无力选择自己将来要走的路,但在有限的时光里,至少要为自己活一次,至少……她还要再见一次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