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城中接连着下了一场又一场的大雪,竹林里的雪落了化,化了又落。阿吟安静的托腮坐在竹窗前,看落雪簌簌,万物寂然。剑老不知道又拎着酒壶哪里潇洒去了,偌大的竹林中,就只剩下漫天飞舞的雪花和独坐在窗前发呆的阿吟。
窗前的岸几上摆着几日前剑老送给阿吟的剑谱,她低头翻上几页,继而转眸望着窗外的白雪沉思,将一招一式刻进脑海中。
天光寸寸暗下,已是除夕夜,一年中的最后一天,过完了今天,便又是新的一年。阿吟觉得不管怎么样,过年就要有过年的样子,翻出来被剑老藏在角落的红灯笼挂上,将院子简单的打扫了一下,钻进厨房挽起袖子和面,准备晚上包饺子过年。
到了晚饭时间,剑老非常守时的提着酒壶摇摇晃晃的回来了,另一只手里还拎着只毛绒绒的东西,大老远的就朝着正在厨房中忙乎着的阿吟喊到,“丫头,看我带什么回来了…今晚加餐!”
待剑老走近后,阿吟才看清他手中拎着的东西,是一只被冻僵了的野山鸡,紫红紫红的鸡冠,头恹恹的歪向一边,已是冻的半死不活了…
阿吟不禁好笑,这老头定是在回来的路上捡到了这只快要冻死的野山鸡,遂带了回来,也不知是剑老的幸运还是野山鸡太过倒霉,阿吟欢喜的将山鸡接了去,拎进了厨房,可是问题马上就来了…阿吟从没杀过鸡…
冻僵的山鸡虽然已无力反抗,阿吟拿在手中的刀还是不知道从何处下手,比划了许久,觉得从鸡脖子下手比较干脆利落,刚准备一刀下去的时候,阿吟握刀的手抖了抖,又觉得于心不忍…
折腾了许久,阿吟还是叫来了在屋中假寐打盹的剑老,可这老头两手一摊,道,“我们铸剑师的手不能沾血,否则就不吉利了。”阿吟无奈的想翻白眼,索性心一横,又提上刀冲进厨房,眼一闭,头转向一边,双手握着刀,努力抑制着不住颤抖的手,咬牙砍下。
温热的血溅到衣袖上,阿吟慢慢睁开眼睛,双目呆滞的盯着已渗进青衫里的鲜血良久,脑海中不停的翻涌着一句话,“阿吟,用你拿起古吟的手,替我斩去日后登基路上的牵绊,你做的到么?”
“我做的到么…用这双手…去杀人……”她低声喃喃。
剑老靠在门上看着脸色徒转苍白的阿吟,抬步走了进去,手拎起血淋淋的鸡,丢进了煮沸的水中,阿吟有些呆怔的问道,“您…您不是说铸剑师的手不能沾染血腥么?”
“那是骗你的。”剑老淡淡的声音回到,一点都没有说了谎话后的羞愧感。望着仍然呆在原地的阿吟又道,“手中只要拿起了剑,就注定免不了沾染血腥味,铸剑师也一样。”
阿吟没有被骗后的恼怒感,她明白剑老的意思,从这双手从拿起古吟的那一刻,就注定免不了会沾染鲜血,只是早一些,或者晚一些而已。
阿吟回给剑老一个牵强的笑,将带血的袖子高高的挽起,继续准备晚饭,剑老净了手转身离开了厨房,独留下阿吟对着盆中得无头鸡。
又过了半个时辰,一道香气扑鼻的烧鸡摆上了桌,剑老摇着他的酒壶坐下,给阿吟也挪了挪椅子示意她坐下,昏暗的烛光下,剑老拿起酒壶将两人身前的酒杯斟满,对阿吟露出一个鼓励的笑,阿吟端起酒杯敬剑老,复低头轻啜了一口,一股辛辣的液体入喉,阿吟被呛的咳嗽了几下,喉咙有些干涩,她咳道,“这酒太烈了…”
“丫头,酒和茶一样,需要慢慢的品……你刚刚喝的太猛了,这样很容易醉的。”
“呵呵……我以前也经常枪师傅的酒来喝,虽不像这么辣,却也是极香的…”
“酒分很多种,什么样的人喝什么样的酒,丫头,你的师傅是什么样的人,他就会喜欢喝什么样的酒,同样的,老头子我是哥大老粗,所以喜欢喝烈酒。”
“师傅他…是很温柔,很好的人……”窗外的雪簌簌的下着,一杯烈酒下肚,阿吟顿觉身体暖烘烘的,头也开始晕眩起来。
认识师傅的时候她还小,觉得那样好看又英武的人除了师傅之外不会再有了,小小的心里装的全是对师傅满满的崇拜和敬仰,长大后,她将教她习武练剑的师傅视为亲人,是那种可以在月夜长伴,诉说情暖的亲人。十四岁,花一般的年纪,她以一幅墨梅而闻名苏州,原本是想等着他来摸着她的头说些赞扬的话,可她没有等到心心念念的师傅,却等来了一纸入宫的谏书。
老天爷待她不薄,入宫的前一个月,她终于再一次遇到了师傅,虽然是在她不喜欢的地方,但只要有师傅在,她慌神的心也会因为师傅温柔的笑容安定下来。
就是那样一个巧合,她拿起了古吟剑,从此命运便一发不可收拾,所有的倒霉事都接踵而来,到现在,秋婉吟已经不在了,这世上却多了个活在阴暗之处的裘影……
翌日,剑老的敲门声叫醒了尚在睡梦中的阿吟,“都日上三竿了,你这丫头还在睡,快起来快起来了!”
阿吟无奈的从床上坐起,打了个长长的哈欠,门缝里折射进来的阳光在地上投下一小片光晕,阿吟揉了揉有些泛痛的额角,简单的拢了拢头发裹上外套翻下床开门,阳光倾泻进来,撒了阿吟一身,从头到脚暖进了心底。
大年初一天气放晴,是个好兆头,阿吟回屋简单的收拾了一下,提着重铸好的古吟剑又来到后山,她要开始练习剑老给她的剑谱了,心中的释然使手脚轻便灵活了不少,青影回闪在竹林中,阳光停在剑尖闪烁着耀眼的光,阿吟勾唇露出一个极浅的笑,身姿轻盈凌空一个后翻,足点竹叶,跃出好远,枝叶间的积雪跟着阿吟的脚步簌簌落下,声音虽小但在这静谧无声的竹林中却听的特别清。
一个后仰,持剑的手用力横扫,身后的竹子砰的倒下一片,及根而断,断口处光滑整齐,皆是被强大的内力所削断了竹节处,阿吟提剑的手略有些颤抖,呼吸急促,内力絮乱,“果然…还是不能心急啊……”阿吟叹道,将剑收回剑鞘,靠在一棵略粗的竹子上闭目养息。
她需要变的强大,虽然明晓自己只不过是他人手中的武器,但或许有朝一日,她能助那人得了江山,也圆了自己游历江湖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