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裹着浴巾躺在水缸里泡的正酣,这时,门开了,医生进来了,是那个,琥珀色眼睛的。原本严肃的例行检查,我却不合时宜的脸红了,不知是热水泡的,还是因为害羞。
“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姓翁,是你的主治医生。”
他略显疲惫,黑色的镜框下,浮肿着黑眼圈,从昨天晚上救援起,他应该一夜没睡了吧。
“翁,新,城。”
我默默地念出了他的名牌。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我。。还好。。倒是医生,我受了什么伤啊?为什么要泡热水啊?”
他扶了下眼镜,翻看了护士给我抄的记录表,稍稍舒缓了了眉头。
“你不好治哦,体温太低,我们只能这么做了,病房都是临时腾出来的。”
我知晓自己体温过低的原因是因为曾经丢失过一个小太阳,那次奇怪的事件在我的记忆里仍然是个谜团,当我以为一切只是幻觉的时候,这次却又发生了。
“我不好治?”
“你就是前阵子那个低温患者吧?”
他打断了我的话,直接问道,“上个月来发热门诊看病的,体温19度的,就是你吧?”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难不成我这个案例已经被整个医院的医生都知道了?于是我吞吞吐吐的回答他。
“是。。是我.”
“上次让你去看内科的你没去吧。”
我默不作声,他怎么能知晓和体谅我的难处。
“你怎么能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呢?小姑娘年纪轻轻的要爱惜自己啊。。”
“医生,我没病。我现在感觉很好,精神也很足,不疼不痒,胃口也挺好,我没有病。”
他看着我倔强的脸,怔了会儿,然后故作轻松的对我说,
“你什么病我也不太清楚,这不是我的专长了,我建议你还是要去看下内科。不过。。”
“什么?”
“你的求生意识挺强的,居然一直清醒着,还吃了半块面包。还好你没有伤到筋骨,不然就不能靠泡热水快速恢复体温了。对了你平常有说梦话的习惯么?”
“我一个人住,不知道自己说不说。”
“哦,这样啊。。”
翁医生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我听出一丝顾虑。
“医生,我说梦话了?”
“嗯。”
他疑惑的点点头。
“我说了什么?”
我好奇的问他。
“你昨天晕倒后一直在说话。。好像一直在重复着什么。”
翁医生看我的表情越发的怪异了,这让我心里毛毛的。
“我不清楚你具体说的什么,发音好像是mao。”
“mao?”
“连着说的,maomaomaomao。。一直在重复,说了将近1个小时。”
刹那间,我空白的脑海中劈过一束雷光,立刻明白了这个字背后的含义。
“毛毛,那是我一个朋友的名字。”
“哦。。你是不是会口技啊?因为我到你好几次发出沙沙的声音,像碎纸片摩擦的声音似的。”
“口技?我不会啊。。”
沙沙沙沙的声音?难道是?!
“医生,我说梦话和检查有。。什么关系吗?”
“哦,我只是做个可能性的推测询问,看看你身体的状况。”
“哦,这样啊,医生我经常失眠的,所以梦话可能经常说吧反正我也不知道。”
“嗯,别人说梦话一般一两句就结束了,你连续说这么久,我建议你去看一看。你有没有觉得醒来后很累?”
我差点都忘记了,刚从这个水缸中醒来的时候,有阵子是昏昏沉沉的。
“嗯,这么说是有点儿累,感觉记不住东西,别人说的话连往脑子放的力气都没有。”
“那就对了。”
翁医生站在我身边,开始以一种端详的眼神凝视我,好像我是一个谜。他好像时时刻刻都在解读我,我开始觉得这个医生好像不是只为了给我看病来的。至于梦话,我第一次知道自己还能发出沙沙的声音,不由得背脊发凉。
果然每个人都是自己未知的宇宙啊,有时候一不小心看见黑洞里的秘密,就会被一种前所未知的不确定感掐住脖子,令人窒息。
翁医生好像还在看我,我壮着胆子抬起头,直直的盯住了他,顿时,他也有许些不好意思,眼神转移到了显示器上面去了。
“医生,我什么时候可以走啊?”
“呃。。流程上来讲,你已经可以走了,但是,我还是要从医生的角度给你提个建议啊。”
“什么?”
“你最好查一下关于你体温的这个毛病,说实话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
“这个,感觉并不影响我的生活啊。”
他开始不停的反复摁动手里的圆珠笔,说话越发严肃起来。
“你这个体温的毛病,暂且我们不知道是个人特殊体质原因还是什么病症,据我知你发生这种情况已经第二次了吧?我说的对不对?”
“嗯。”
“上个月你来的时候,低温低于20了,但是依然清醒着的。这次也是低于20,虽然也清醒着,不过后来很快晕倒了。如果还有第三次,我不知道你还会不会这么幸运了。”
听了他的话,我焦虑起来。
“医生。。我。。我没钱看病。。也不敢看。。我。。我害怕。。”
翁医生转过头看着我,小声的呼出了一口气,尽是无奈。接下来的5秒内,这个狭小的房间里寂静无声。我把自己豁了出去,或许只是想知道,这个有着明亮眸子的人的灵魂,是什么颜色的。
我不知道医生一般会怎么应答这样的话,总之,这位翁医生,在5秒之后,递给了我一张名片。
“这个是阳明医院张医生的名片,他们医院下个月15号在世纪大楼一楼大厅里义诊,你可以去看一下。这个医生医术很高明,人也很好,希望可以帮到你。”
说完,他从裤子口袋里又掏出一张名片递给我。
“这是我的名片,你就和他说是翁医生让你去找他的。”
我伸出双手,差点站起来接那两张名片。他向我微笑,并示意了个关怀的眼神,离开了病房。
而我,目送着他眸子最后的光辉,从母亲闯门而入的慌张脚步声中回过神来。
我有种预感,我还会再见到他的。
办理完了手续离开了医院,我和父亲母亲一路搀扶着来到了位于市中心中央公园的临时救助棚。在那里,我们和邻居们度过了关系难得亲密的几天时间。
后来,一些人就开始陆陆续续回家了,虽然一些路被毁了,但是仍然有部分小街小巷侥幸完整,人们步行还是可以出门的。
我趁着公司放假,在这个被废了腿的城市里到处走动,想确认下一些地方是不是还完好。这个城市灾后的模样,令人心痛,我几乎是一边哭一边走的。这里是我的家乡,虽然在成长的二十余年里,它从来没有一刻是静止的,总是不停的被推到,建设,挖掘,建设,我甚至记不起家门口的路3年前的样子了,但是总有一些地方,从来没变过,一直那么安安静静的存在着,打我记事的时候就存在着,它们更像是我记忆中的一只八音盒,我生怕它打开已经枯朽,再难发出那令幼小的我兴奋愉悦的声音。我揣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沿着被冲垮的河堤,往我父亲的老厂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