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受伤?”
“没有,我很好,有吃的吗?”
我接过救援人员从后面递来的面包和热水,狼吞虎咽起来。
“我从昨天早上到现在,嗝,都没有吃饭,嗝……只吃了一个苹果……嗝。”
由于吃的太猛,我不住的打嗝,面包太干,我喝了一大口热水,顿时,身子被灌暖和了。
能重新回到人间的感觉真好。
“机长!他体温低于20度!需要立刻急救!”
当随机医生测到我的体温后,立刻以一种惶恐的不可思议的口吻,颤抖的说出这句话。所有人先是一愣,然后,我感受到了他们的混沌。
医生再次将测温仪器对准我的额头。
“19。5……”
医生不敢相信,我看见他眼里由于昼夜未眠的红血丝蔓延开来。他又换了个仪器重测。“19。5!”
医生扒下手套,直接用手接触我的额头,手臂,腋窝,还有每一处他觉得应该有温度的地方。
而我,除了他的滚烫,什么也感觉不到。
“你还清醒着真是个奇迹!机长!这个人需要立刻去医院急救,我申请立刻返回!”
说实话我也着实被自己的体温吓到了,人的体温低于20度是会丧失意识的。我好像是清醒着的,也许我的潜意识在身体机能微弱的时候开启了保护机制。它从深居中闯入现实世界,给意识披上大衣,将它护在自己的怀里,自己指挥起了千军万马。现在,安全了,它也该回去了。
嗵!在一阵眩晕中,我倒在机舱里。
再次醒来的时候,恍如隔世。
这是一个温暖的小房间,恍恍惚惚中,我看见雪白的瓷砖反射着灼人的暖光。当我想要挪动自己的身体时,却发现自己光着身子泡在装满热水的大缸里,头部以下用浴巾包裹着,右手用毛巾垫着搁在缸边上,食指上夹着一根线,连着缸边的仪器。房间里静静的跳动着“嘟。。嘟……嘟……”的声音,有种让人安心的魔力。
缸里的水很温暖,很舒服,浸在这么温柔的液体里,让人不觉自己的存在了。可是由于水压,我有点胸闷,坐了起来。
一个护士推门进来了,她拿着一瓶液体走向我身边的吊瓶架,给我换了吊针液。我看见塑料包装袋上标注着,葡萄糖。
她抄了仪器上的数字后,给我倒了杯水。
“你先休息会儿啊,有需要帮忙就按这个对讲机,一会儿医生来给你做些例行检查。”
护士走了。
我仔细观察了这个房间,这里很小,只能容得下一个热水缸,一台医疗器械,还有角落里的一个大氧气瓶。阳光从暖黄色的窗帘外洒进来,房间被烘的暖暖的,安逸的让人想睡觉。
我感觉精神好些了,于是大脑迅速建立起了对外界的链接,这房间外面时不时传来轱辘辘的轮子声,急促的脚步声,还有各种金属物体碰撞的声音,像是个仓库。
我撩开缸边的窗帘,一束强光射进来,瞳孔剧烈的收缩,头晕目眩。缓了一会儿后,我扒着窗户,向下望去。
我看见了,整座城市。
这个城市,没有了绿色。
如果你在毫不知情的状态下醒来,发现自己深陷一片废墟之中,第一个反应就是紧张。恐惧如同霉菌从心底蔓延开来,腐蚀每一寸紧张的神经。你心里有一千种导致此般场景的可能。虽然这场灾难你没有真正经历过,但这才是让你感到紧张的重点,因为别人只是一次经历,就开始选择性的去忘记,而你,深深陷入了本性的好奇之中,一次次去探寻,就像一个挤脓包的人,即便承受痛楚,也要去挤,只为了得到真相,不再被好奇所控制,成为自己记忆的主宰者。
我的记忆依然停留在那个温良的冷夜,脑海中朦胧的图像,便是那满江的树,和漆黑无边的远方。我还以为这会是一个童话故事,直到现在,眼前的一切让我毛骨悚然。
城市的道路,被摧毁了,这个城市,没有了绿色。如果人的眼睛能够看穿皮骨,那么我现在就和看见骷髅一样震惊,我发现这个城市原来比我所认识的要大得多的多。我看见像根一样扎进土壤里的地下建筑群,他们把泥土分割成规则的几何体,触角死死的嵌入温柔的土层里,像蚂蝗的吸盘一样,如饥似渴的啜饮着大地的血液。然后通过各种粗细不一的管道传输出去,供给给跳蚤般密密麻麻的人。可是现在这个生命系统被不同程度的毁坏了,像被人挑断了筋骨,拔出了血管,奄奄一息。
和地震不一样的是,鲜有建筑物倒塌。我从中发现了规律,那些坑道两旁原先都是种植行道树的地方,如今,一棵也没有留。城市像被一双巨大的手扣过一样,清晰的坑道,更像是电影里某个怪兽走过的痕迹。我沿着好几条巨坑的轨迹望去,发现它们都通向江边。而那条江因为地势较低,没能倒灌进城市,也是万幸。有行道树的马路基本上被毁了,那些种灌木丛的还好些,中间还留了一长条平整的路面。江边的城市公园彻底沦陷了,那里的地貌像一张从泥浆里拎上来的纸,被揉成球后再展开,那么狼狈。如果找个角度单独拍摄下来,我想应该像别的星球。
人们涌向市中心新建的那个的商业广场,那里是唯一一块没被摧毁的地段,因为全部都是钢筋水泥森林和花盆绿化。摩登的代价是冰冷,这回,这些水泥倒是拯救了自己。我看见很多救援人员,他们穿着不一样类型的衣服,有很多种,一组一组的忙碌在救灾现场上,应该有很多组织。
突然,我的头顶由于过于震惊抽搐了一下,这让我想起眼前这一切发生的开头,昨天下午,我明明还睡在鼓楼里,一夜的光景,面目全非。我急着回忆事情发生之初的细节,于是,在一副颓乱的,陌生又熟悉的图景里,我找到了这个城市的最高地,鼓楼。那里已经光秃秃的了,在一圈深深的坑洞之中屹立着的,是那幢古老的红房子。
我想起了昨天晚上梦游似的对话,有一颗梧桐树和我说,他们的离开对这个城市来说,不算什么,只是一点小状况而已。这根本不是他所说的“小状况”啊。也许树的世界里,城市的变动和蚯蚓拱土一样微不足道,只要大地微微一颤,所有的尘土都会失去秩序,不再你贵我贱,你高我低,总之,终究是他们的土壤。
视野尽头,是迁徙大军登陆的逐岛,直升机盘旋在岛的上方,逐岛像一个将要登陆的怪兽,在江面上休憩,江两边的城区被它黄绿色的羽毛连接了起来,陆地上尽是怪兽爪牙刨过的痕迹。
我的城市,被神抛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