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一片连绵群山映入眼际,郁郁葱葱的树木,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更增生机勃勃之象。山的那边便是大海,杨坤感觉到风中也似乎带上了些许咸味。杨坤喜欢这样的味道,从小便是在这样的风中练剑。而每次练剑的时候,身前总有一个比自己高大的身影,正一丝不苟的演练着各种剑招,那便是大哥——杨健。
大哥从小便是杨坤的学习榜样,不仅修炼认真,而且天赋出色,他经常想:同辈人中应该再也没有人会比大哥厉害了。大哥从小便喜欢剑,无论什么剑招,总能很快学会。四岁开始学剑的大哥,不到二十,就连身为家主的父亲也不是大哥的对手了。
杨坤还记得大哥离开家的时候,父亲说:“天行健,君子当自强不息。”那时候的他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父亲为何要让大哥离开家。
后来父亲说:“大哥是少有的剑术奇才,家族中已经没有什么能够传授给他的了。但天下之大,能人无数,只有让大哥外出游历,增广见闻才能在剑道之上更进一步。”不料大哥一走数年,除了偶尔传回飞剑传书,平日里少有他的消息。
两年前,大哥传回消息说,自己决意加入天荒城圣龙军。从此,家人们便开始了无限的担忧。
再过不久便是父亲五十寿辰,母亲思念大哥已久。一月之前,母亲在修炼入定时,突感恶兆,心中更添了几分担忧。父亲一连发了三道飞剑传书,都不得回信。无奈之下,父亲便着自己前去天荒城。可自己到了天荒城才知道,原来大哥已经随军前往阴山玄月关了。
玄月关以北,如今尽数纳入了北辰皇朝的版图。数十年来,北辰皇朝之主,励精图治,一统北冥雪域。不久之后,便开始图谋南侵,打起了天荒圣域的主意。
圣域各城,先前才经历过西海沙域之祸,元气大伤。如今仅存的三十六城,早已不复昔年百国同存的盛况,如何能是对手。幸得昔年为抗击西海沙域,各城共组的天荒圣域联军尚在。统帅夏忘绩带领天荒联军奋力抵抗,才堪堪将雪域大军的脚步阻在了阴山之外。几年下来,联军胜少败多,其中辛苦艰险,实在难以对外人道。
然而,各城之主不思共御强敌,反而加大对联军的压力。夏忘绩无奈,一面召兵买马,一面求援各大门派,誓师出征,不败雪域,不回天荒。浩浩荡荡的天荒圣龙军,便望北而去,眼看决战便在眼前。
杨坤回头看了一眼北方,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想压下心中的思绪,但想起母亲的担忧之色,又不由得苦笑一声。父亲常常教导:“修炼流水剑诀,讲究的是心平气和,明静如水。”自己这般容易心神动摇,难怪比不得大哥修为的精进了。加快御剑速度,化作一道流光,片刻便已经飞过了南屏山脉,家门已然在望。
杨门一家,背靠南屏群山,面朝怒海,依山傍海,灵气充足。虽然不能和谪仙剑派,天外天紫霄宫等大门派相比,但也是少有的修行福地。况且杨门家规甚严,剑术精妙,千万年传承下来,江湖中提起南屏杨家,人人都会竖起大拇指赞一个“好”字。
杨坤按下剑光,落在山门之前,一股恶心之感袭来,不由心神巨震。但见护卫山门的剑阵已经残破不堪,守门弟子,横躺在地上。空气中还有着淡淡的血腥味。
心道不好之余,身法流转,一个闪身便进了山门。只见一路之上,族中各代弟子,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地,早已没了生息。平日里恢弘气派的议事大殿,一大半已经被击得粉碎,另一半也是将倒未倒,岌岌可危。门中的几位长老倒作一团,没有一丝生机。
杨坤心中着急,里外寻找一遍,却不见父母的身影,心中不由升起一丝希望。旋即身形一动,便消失在了原地。
后山乃是门中重地,这里是杨家家祠,各代祖宗牌位都供奉在此,平日不得允许,除了家主,其他人都不得进入。家祠之外,一片寂静,幽深的门洞如同一只等待嗜血的巨口。
进了祠堂,只见六个负责轮流守卫的弟子,齐齐的倒成一排。手中长剑被人击断,颈上伤口整齐划一,可见这断剑和伤人乃是同一道剑气造成。杨坤不由心中涌起一阵寒意,敌人剑术之高,恐怕已在父亲之上了。
祠堂正中,盘坐着一道让他熟悉无比的身影。只见那人端坐在地,左手捏着剑诀,右手握着一柄晶莹如白玉的长剑,瞠目圆睁,正直直的看着杨坤。那剑诀正是流水剑诀中“海纳百川”的起手式,手中之剑也是只有历代家主才有资格佩戴的绝品神器——行云流水剑。只是此刻,本该风流云动的剑招仅仅徒具虚行,剑也失去灵动,化作凡铁。而那道身影的背后,分明躺着一个脸色惨白的********人。平日高高在上的祖宗牌位,混乱的散落一地,再也没有半分威严。
“这究竟是怎么了?”杨坤只觉得脑中“轰”的一声,全身似乎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再也支持不住,一跤坐倒在地。心中一片茫然的他,此刻究竟该怎么办?
过得好半晌,杨坤擦干脸上的热泪,他跪行至父亲的遗体面前,伸手准备取下行云流水剑。但父亲的手,似乎生了根似的,紧紧的握着剑柄,怎么也分不开手指。杨坤朝着父亲磕了三个头,哽咽道:“爹爹,我是坤儿啊!”
只听“叮”的一声,行云流水已经从父亲的手中滑落。杨坤将行云流水剑握在手中,咬牙道:“父亲放心,坤儿一定将行云流水交到大哥的手中,今后由我和大哥来守护这个家。”
杨坤伸手合上父亲的双目,又准备将父亲的遗体放平,不料刚刚触及父亲后背的肌肤,只感入手冰凉无比。急忙转到父亲背后一看,却见父亲背后筋脉突出,弯弯曲曲的形成一个奇怪的图案,却似乎是一个“怒”字。
杨坤不知道这个“怒”字代表着什么,不过他此刻心中的悲伤愤怒,难以压抑,一口鲜血喷出,淡淡血雾飘荡在空中,更平添了几分愁惨。他心中想:“如果此刻,大哥在就好了!”不禁再次哭了起来。
过得一会,不知是哭得累了还是麻木了,脑子反而渐渐的清醒了起来。心想道:“若是大哥在,必定不会像自己这般哭哭啼啼。何况自己就算哭死在此,也是无用,这满门上下的血仇,自然要落在自己和大哥的肩上。但若自己不振作起来,又如何能够报仇。此刻大哥正在关外抵御外敌,自己却只顾伤心,当真是不配做南屏杨家的子孙了!”言念及此,倏然起身,背起父亲的遗体,又抱起在一旁的母亲的遗体,走出了祠堂,行向大殿。
想不到敌人如此狠毒,杨家上下,无论老幼,共计一千三百七十七人,除却自己和大哥,其余诸人,竟然一个活口都没留下。看着眼前大殿放满的尸体,心中悲痛,难以自已。仰天一阵长啸,身后一道惊天长虹,漫天的剑光绕着整个大殿,不断的来回飞舞。一旁地上的行云流水剑发出阵阵悲鸣,似应和着这漫天的剑光,应和着这直冲云霄的悲啸,应和着这愁云惨淡的无端血祸。
长啸乍停,剑影顿消,一切都在倏然之间归于宁静。眼前的议事大殿,已经化作一座巨大无比的坟墓。杨坤又在山中用剑气切了一条五丈余高的方形条石,立在墓前。只见他身形一晃,飞上空中,右手五指张开,那行云流水剑似受感应,化作流光飞入手中。长石上的石粉簌簌下落,不过数息,飞身落下。条石上刻的乃是“南屏杨家满门一千三百七十五口合葬之墓”几个大字,旁边一列小字,乃是“不肖弟子杨健杨坤血立”。
杨坤拿出一张白纸,在上面写了一阵,然后祭出飞剑,左手捏着剑诀,右手食指在竖立身前的剑身上不断指画。突然,左手一引,剑上飞出一道剑光,打入先前所写的纸上,那纸似活了一般,化作一道光华往北飞去。
这飞剑传书,他使来并不轻松。愣愣的看着消失在天际的光芒,好半晌不能回神。看着眼前的巨大坟墓,心中一阵悲痛。心神震荡之间,气海一阵翻腾,全身经脉剧痛,一口鲜血洒出,眼前一黑,好似听到有人“咦”的一声,便即不醒人事。
旭日东升,阳光照耀在整个南屏山脉,杨坤睁开眼睛,感受到这刺目的阳光。他想伸手挡一下,却发现自己此刻浑身没有半点力气,刚刚准备爬起的身体,只动了一下便再也难动分毫。
斜眼一看,顿时心头一惊,原来此刻自己正躺在一张床上。四周布置,几可肯定是在杨家的某间房屋之内,只是这间房屋的东面的墙已经没有了,连屋顶也是残破不堪。但自己是怎生到得此处,却是一点也想不起来了,只记得在自己失去知觉之前,似乎听到有人的声音。但南屏杨家地处隐蔽,又不在交通要道,往往数十年时间也不会有外人经过,莫非是大哥杨健回来了不成?想到此处,杨坤恨不得马上起身,出门看看大哥是否就在屋外。他此刻身逢剧变,只想找个人能够依靠,然而这世上唯一能够依靠的便只有自己的大哥了。
杨坤刚要张口呼喊,却听见屋外传来了脚步声,想到立刻就能见到大哥,杨坤整颗心都热了起来,只要有大哥在,他便什么都不害怕了。
然而,随着脚步声的临近,杨坤一颗心却直沉了下去。这脚步声轻盈如风,矫捷匀速不似男子的脚步声雄浑沉重。杨坤心中一片混乱,难道是敌人去而复返了么?此刻自己动弹不得,只能任人鱼肉,这该如何是好?
脚步声慢慢临近,当真是步步惊心。杨坤满头大汗,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突地转念一想:就算是敌人又如何,大不了就是一死,自己这般连敌人是何模样都未曾见到,被几下脚步声便吓得忐忑不安,传出去真是丢脸至极。爹爹要是见到自己这副脓包模样,定要大骂自己没用,同门兄弟见了自己这样,恐怕肚子都要笑痛了。
索性什么都不再想,正气清心,默运流水功法,却感经脉滞塞,隐有疼痛之感。心下大惊,不知道为何会如此,只得心中暗叹,静静闭上了眼睛。
推门声传来,一阵香气扑鼻而来,心下暗惊,他曾经听父亲说过,世上之毒,泰半都是极其香郁,而越是香的利害的东西毒性月重。这香气如此浓郁,隐约带有一种让人全身如沐春风般的舒爽之感,想来应该是剧毒至极了。先前还在疑问这人为何不杀自己,原来却是想拿自己来试毒,当真可恨。不过这反而激起了他的求生之心,只要自己不死,总有机会报的此仇。
杨坤强运灵元,暗自戒备。但经脉隐痛,还带着几分麻痒之感,甚是难受。来人似乎觉察到了异状,杨坤只觉一只柔若无骨的手搭上了自己脉搏,随即一股清凉异常的真气在自己体内经脉中流窜。刚刚聚起来的一丝灵力,瞬间崩溃,疼痛消失,但麻痒之感却越来越浓烈。杨坤惊骇不已,难道这人的真元之中都带有毒不成,不然为何这麻痒之感越来越难以忍受?不过此时他心中不愿在敌人面前认输,越是麻痒,他越是紧闭双眼,拼命忍住,不让自己发出一丝难受的声音。
他从小以自己的大哥为榜样,奈何自己剑术天赋没有大哥好,于是他便更加刻苦的练习,大哥学一遍会的招式,自己就练十遍、百遍、千遍。虽然知道自己拍马都赶不上大哥,但是他从来不灰心,他只期盼有一天父亲看见自己的努力,也能在夸大哥的时候,顺便夸一夸自己。母亲看见自己的刻苦很是心疼,常常劝导自己不必那么刻苦,母亲并不明白自己的心意。她越是这样说,自己便越是刻苦。一天天,一年年,慢慢的磨砺出了他越是在逆境便越是坚韧的性格。
初遇变故之时,难免有些不知所措,但此刻他却知道,无论如何,自己要想办法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他只恨以前自己还是不够刻苦,不够努力,以至于到现在,再也听不见父亲的夸奖了。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必须活下去。
想到这些,他再次强运真元,经脉的疼痛让他的身体瞬间被汗水湿透。一点点的灵力慢慢汇集起来,迅速的修补着杨坤的受损的经脉。流水心法本来就是模仿水而成的功法,拥有着水的一切特性。只有能够承受住风雨吹折的树木才能够长得更加高大,只有能够承受过大水冲洗的泥土,才能够孕育出更美丽的花朵。
杨坤慢慢的忘记了疼痛,忘记了难忍的麻痒之感,进入到了一种奇妙的境界。那人不由得感到迷惑,忍不住“咦”了一声,收回了自己的手,陷入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