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青烟缓缓升起,半截香烟明明灭灭,钱伯海正叼着根烟,苦着脸躲在一棵樟树后,脚下已是一地的烟屁股。
“呸。”他往地上啐了一口,满脸愤懑。大好的周末,头头却偏要说什么小心疑犯回到犯罪现场,让他们在周围盯梢。虽说木有天仓皇出逃,很有可能回到家里拿东西,但道理是一回事,真要他们加班蹲点又是另一回事了。
说起来都是薛若天这臭小子惹的事,要不是他多争了几句,几个人早回问询室了,那姓木的小子还能跑?说起来,这小子说买瓶水怎么还没回来。
他低头又新点了一根,一抬眼差点吓了一跳,娘的,她怎么到这里来了?
佳宜挎着个坤包正走到木有天家门口,大门已扯了一根黄线,却没人把守。她左手一压线,右手一按包,正准备跨进去,却被人给叫住了:“佳宜,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她回头一看,略有些吃惊,但很快又嫣然一笑:“钱叔叔,你怎么在这儿?”
佳宜的爷爷是退休的警察局长,钱伯海是他爷爷的老部下。虽说人走茶凉,但佳宜的爸爸也是L县的警局高层,面对这小妮子,钱伯海也是开罪不起啊。
佳宜举目四顾,见黄线处没人,钱伯海却藏在不远处,瞬间也明白了:“钱叔叔你们是在蹲点吧,这是个套儿,等猎物入套,现在我进套了,抓我吧。”
她装模作样地伸出双手,心中暗自庆幸,还好我先来了,要是木有天自己来,一露面怕就被逮住了。
钱伯海一愣,这妮子倒是明白,不愧爷爷和爸爸都是当警察的,当即也讪笑道:“就别开你钱叔叔玩笑了,你来这干嘛?”
我来偷东西,佳宜当然不能这么说,好在她早编了个谎,说是借了木有天个优盘,优盘里有个很重要的论文,老师很快就要收上去了,自己不得已才来这里。
“他是你同学,这我倒是第一次听说。”钱伯海捏着下巴沉思:“不能等几天吗?这里也没几天就要解封了。”
“我的亲叔叔诶,后天就要交了,这可是一份价值两个学分的论文。等几天?学分你赔我。”
钱伯海自然半信半疑,推脱道:“那也不能破坏现场啊。”
佳宜早料到他有此招,笑道:“不然这样,你陪我一起进去监督,我保证什么东西都不乱碰。”
佳宜死死攥住他的手,大有不同意不撒手的态势。
钱伯海见她无理取闹,只想这个麻烦精早完事早了,虽说有点疑惑,但还是只得苦笑着答应了。
“快点找,找完快点走,被同事发现我就麻烦了。”一进门钱伯海就催促道。
佳宜暗自叫苦,优盘她当然早就藏了一份,只等对方不注意塞进包里,就说刚找着的。但她此来可不是找优盘的,是来找木有天爷爷的笔记的。所以在钱伯海眼皮底下只能在木有天房间活动,可怎么才能去他爷爷房里了。
也许是老天帮忙,佳宜翻了一阵,钱伯海突然闹肚子,匆匆叮嘱几句就奔向了厕所。
佳宜也一阵窃笑,终于等到机会了。
木有天爷爷的房里虽然尽是书,还不乏古本孤本,但来时他已经详细地说明了笔记的位置。她很快就从抽屉里翻到了那本笔记,刚刚塞进包里,就听到洗手间里的水响。
钱伯海捂着肚子从里面走出来,佳宜已经早早地坐在沙发上了。一见他出来,晃晃手里的优盘说道:“已经找到了。”
半分钟之后,钱伯海已经把她送出了木宅,佳宜没想到事情出乎意料的简单,她说了声“谢谢钱叔叔”正准备离开,钱伯海却一把拉住了她的包:“不介意的话,能让我看看你的包吗?”
佳宜一愣,又撒娇道:“我又不是犯人,钱叔叔你就别开我玩笑了。”
“你看我像在开玩笑吗?”钱伯海收起笑容:“就随便看看,反正里面也应该没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吧。”
“不得了的东西”六个字,钱伯海刻意加了重音。
佳宜假作愠怒,把包一甩:“你想搜就搜吧。”话虽如此,可那本笔记就躺在包里,真不要紧吗?
另一边,薛若天也拎着两瓶水来到了蹲守处,举目四顾却不见钱伯海的踪影。
薛若天心道:这个老油条,又偷懒去了吧。既然钱伯海不在,薛若天自然也没这么老实,他本来对此案就很感兴趣,索性又在房前屋后打转了起来,看看有没有遗留的线索。
一连转了几个地方都没什么发现,这时却听到屋前似乎有钱伯海的声音,他刚准备离开,余光却发现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
他循着找过去,蹲下来却发现一枚古色古香的铜钱。薛若天略懂点历史,却似乎不认识这样的铜钱,大概是历史上某个不起眼的小朝代出品的吧,他想,改天找个古玩店问问看。
此刻他还不知道,这枚铜钱日后可有大用。
“现在的小姑娘,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东西。”钱伯海忙不迭地对搭档抱怨着。
他去搜佳宜的坤包,却意外地发现了一本让人心惊肉跳的漫画,封面上两个男人搞在了一起,他只看了一眼,就像拿了条蛇似的丢开了。
他之前查不良读物的时候好像听过,这叫什么耽美吧,小女生还挺喜欢的,没想到堂堂前局长孙女居然好这种玩意儿。
这小妮子找优盘是假,找这本书才是真吧。她借了这本漫画给木有天,怕警察查的时候发现漫画上有她的名字,这才铤而走险来回收吧。
她家在当地可是跺跺脚就要地震,万一传出她借给一个男生这种漫画,脸还往哪搁啊?所以钱伯海也没有点破。
薛若天听完暗笑,这个搭档,怕是被一个小姑娘给耍了。
不过这姓木的小子艳福不浅,居然让局长家千金为他冒险。他上次都有意放木有天一马,现在当然也不会点破。
钱伯海隐约又觉得有些不对,薛若天的脸却凑了上来:“耽美,是像这样吗?”
“臭小子,你玩什么,口水都流我脸上了。”
这样一来,钱伯海思路又全乱了,娘的,刚刚想什么来着?
“怎么样,拿到没有?”木有天一见佳宜,立马凑了上来。佳宜晃晃手里的漫画:“我出马还有办不成的事?”
两人翻开那本漫画,只见漫画只保留了封面和前后10页,其余页码全被抠出,中间赫然藏着一本线装笔记本。
去掉多余页码后,“改装”漫画的厚度已经不会让人起疑了,钱伯海一见封面内容,畏之如洪水猛兽,根本没有细查,所以佳宜有惊无险地把这本笔记给带了出来。
“你真是冰雪聪明。”木有天也一脸严肃,很郑重地说了声“谢谢。”
佳宜淡淡一笑:“甭谢我了,要谢就谢你自己有这些奇葩漫画。”
木有天窘得满脸通红,他虽然不好这口,但本着猎奇的想法还是收藏了一些乱七八糟的漫画,没想到居然有一天起了这个作用。不过现在这种情势,他也没时间再多解释。
“行了,我也不废话了,先看看笔记的内容吧。”佳宜把笔记本扔了过来。
木有天翻开笔记本,这才得以看清那个故事的全貌:
故事一直追溯到西周年间,周穆王巡视西方,在昆仑山下遇见一个技艺高超的工匠,自称偃师。
偃师献上一个人偶,说是人偶可以自由活动,跟真人毫无分别。周穆王自然不信,偃师便拍了两下手,那人偶便自动动起来,时而放声清歌,时而窈窕曼舞,甚至还跟周穆王的妃子眉目传情。
周穆王大怒,怪罪偃师用真人充当人偶来骗他,偃师只好剖开人偶内部,只见皮革做得筋骨、树脂做的心脏,果然五脏六腑都是假的,这才放过偃师。
不过从此以后,偃师能制造木人,跟真人一模一样的故事便传遍天下。
“这个故事我知道。”还没等他讲完,佳宜便插嘴道:“出自《列子?汤问》。”
“是啊。”木有天也在网上查过了:“不过偃师这种上古技术大拿,跟我们木家有什么关系。”
“如果偃师不止指一个人,而是指一种职业呢?”佳宜反问道。
“职业?”木有天一怔。
“对啊。”佳宜继续解释道:“你可听过‘诸子百家’,诸子百家中墨家就以精通木工技艺和机关术著称。
墨子墨翟和木匠祖师鲁班就是其中的杰出代表,据说鲁班还曾制造出一只木鸟,飞了三天三夜没有落地。而据说偃师也是墨家的一个流派,专门制造人偶,通俗点说,就是漫画里常有的傀儡师啊。你家不是姓木吗?说不定就是从上古流传到现在的偃师家族啊。”
木有天一脸诧异,又半信半疑说道:“这些不都是传说吗?跟真人一样运动的木人,现在的技术都造不出,更何况是几千年前。”
“你脑筋太死板了,埃及金字塔、秦皇兵马俑、阿兹台克神庙,祖先留给我的不解之谜又不止这一个,有什么不能理解的。”佳宜一顿:“你可曾听过木甲术?”
“木甲术?没听过,机甲还差不多。”
机甲就是机动装甲,说白了就是一种机器人,RB有不少机甲题材的漫画作品,而随着《环太平洋》《明日边缘》等电影的上映,机甲的概念也逐渐深入普通人,木有天当然知道。
“白痴,就是差不多的意思啊。古代冶炼技术低下,用金属造人偶的成本太高了,所以只能用木头造人偶啊。偃师造的差不多就是一个木质的机器人。你手里的充气娃娃,说不定也是一个木质机器人。”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佳宜淡淡一笑:“术业有专攻,你的兴趣在漫画,我的兴趣可就在这乱七八糟的传说神话上。”
木有天半信半疑地望着她,总觉得佳宜有话没说完,不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既然不愿意说,他也不打算多问。
这些都太匪夷所思了吧,木有天刚想反驳,但转念一想,娃娃就在他眼皮底下“自动”打退了鹰钩鼻。说不定他们木家真的有什么上古传承,有操纵傀儡的异禀天赋。
但这些现在也不能解决眼前的困境,现在他有一个玩不转的傀儡,还到处被通缉,最紧要的还是先逃出生天啊。
木有天也按住了这个话题,继续阅读笔记。笔记的其他部分记载着木傀儡的操作方法,包括五指联动四肢和头部的基本操作,这些他差不多已经掌握。
还有配合着手印的复杂操作,木有天短时间记不了这么多,着重记下了那天晚上的那一招“月光斩”。
根据笔记记载,这些都来自一本叫做《奔月舞》的残本,而那一招术语叫做“月之舞”。
笔记最后还记载了一个重要信息,《奔月舞》其实有一本全本,被爷爷寄存在杭州的尹家,由一个叫尹横的人保管着。
“你要去杭州吗?”佳宜也看到了这一段,杭州离这里不远,不到200公里。
木有天却微微叹了口气:“我倒是想去,只怕现在机场火车站到处都是我的头像。”
但转念一想,他又笑了:“不过我要是想去,也不是毫无办法。”
木有天和佳宜此时就站在了N7国道旁,N7是湖山去往杭州的必经之路,有不少跑长途的汽车经过,这些外地司机未必就见过本地的通缉令,公路上的压力也应该比火车站机场这样的车船码头小得多。
佳宜此时就杵在N7的道旁,依旧穿着那件薄如蝉翼的衬衣,领口开得低低的,配着一条超短裙,晃着一条白得发亮的大腿,活像个站街女。不少不去杭州的司机也吹着口哨停车搭讪。
又送走一个狂蜂浪蝶,佳宜向草丛里的木有天翻了翻白眼:“非要这样吗?”
木有天不怀好意地笑笑:“你拦顺风车总比我好,反正你已经卷进来了,就帮忙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吧。”
“送你归西!”佳宜恨恨地想。
佳宜等了一阵,又有一辆沃尔沃停在了路面,一个西服革履的男人笑脸盈盈的问道:“美女,你要去哪啊?”
佳宜跟他交谈了一阵,暗地里对藏在远处的木有天打出“OK”的手势,又对司机说:“不是我,是我哥。”
眼见着小美女换成了一个男人,西服男眼里也掩饰不住地失望,但最后还是同意了木有天搭车的要求。
佳宜款步上前,脸几乎要埋在他的胸前,木有天都能清楚地数出她的睫毛,她的睫毛翕动,似乎带着泪光,有一种将雨未雨的忧伤。
木有天也是一阵酸楚,故作轻松地安慰:“别哭嘛,我只是离开一阵,又不是不回来的。”
佳宜却两指如电,直接戳到了他的眼睛。
“喂,你干嘛!”
“谁叫你刚刚眼睛乱看。”
“我哪有?”
司机在车里一脸黑线:“再打情骂俏,我可就走了。”
佳宜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要走了,自己小心”,木有天这才转身上车,却是一句话也没说。
他突然想起自己过去看的《少林寺第八铜人》,七索当年也是像他这般的背井离乡吧,青梅竹马的红中说道,我在这里等你,下次回来,记得娶我。
下次回来,记得娶我。
马达一发动,木有天就很快消失在了视线里,佳宜愣愣地望着车尾灯的曳光,想转身,却是半步也挪不动了。
那个少年陪着自己翻漫画的日子,怕是一去不复回了吧。
佳宜很快就消失在了后视镜里,车厢的收音机里居然很应景地放着一首《加州旅馆》。
木有天怔怔地盯着车窗玻璃,恍惚间映出了爷爷的脸、佳宜的脸,他从小一直生长在湖山,从来没出过远门,望着熟悉的景物向后飞退,不觉有种前路茫茫的感觉,有凉水从脸上滑过。
满脸漾笑的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到这一幕,打趣地说道:“不就是跟女朋友分手了,哭个什么劲啊?”
木有天着急辩白:“谁哭了,谁分手了,这是被戳得好不好。”
木有天沉默着,两人半天没说话,西服男看来不说话难受,又问道:“杭州那么大,你具体要去哪?”
木有天淡淡地回答:“麻烦你把我放到XC区就行了。”
“是玩还是去访友啊?”
哦,去找我表姐。他撒了个谎。
西服男却“嘿嘿”一笑:“木有天先生,你去杭州应该是找尹家吧。”
木有天一惊,觉得整个车厢的温度都变冷了:“你怎么知道我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