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是在江湖还是庙堂,不论是在修真界还是在普通人中,都暗自流传着一句话:“好吃不过饺子,好玩不过嫂子。”
即便是那些重视清名的名流士子,和那些一本正经张口闭口“圣贤曰”的大学士,都会在暗自里略带玩笑的说出这样一句极不正经的话。
“好吃不过饺子,好玩不过嫂子”这句话是从天下第一流的世家姑苏世家流传出去的,而说出这句话的人在江湖、庙堂和修真界都有着很高的地位,很大的名声。
这句话是姑苏世家嫡系姑苏求仙说的,姑苏求仙口中的“嫂子”,正是姑苏求道的妻子。
这位被天下人戏称的“嫂子”出生并不高贵,只是一般的江湖女子。
姑苏求道在出世游历之时,与这位正值青春年华的江湖女儿家相遇,一朝相遇,便再也未能忘却于江湖。
这段风流世子遇江湖女子的往事,也曾风靡整个天下,好事的读书人更是将其当做一段佳话来吟诵。然而世事的变化总是这样滑稽,仅仅二十年的时光,那些读书人眼中的神仙鸳鸯之间,就传出了这样悲哀中带着滑稽的事情。
姑苏求道的二弟姑苏求仙,也就是放言“好玩不过嫂子”的人物,如今的修为已是筑基巅峰境界,与那传说中的接近大道的境界斩道只是一步之差而已。这位性格强势的男人,不但修为极高,而且有着让世人侧目的军事才华,与人交往也是左右逢源,除了有些自负和残忍外,近乎完美。
也难怪他会毫不忌讳的说出那句话。
时间就如同那滚滚而去的大江,从不曾为谁而停留分毫,便是那曾经在时光的大河里激起了万丈波澜的夺目人物,终究也会在时光和世事面前变成平稳的一道浪花。
一袭白衣,仅凭一支笔就走遍了半个天下,仅凭一张嘴就让帝王将相唏嘘的姑苏求道,曾经该是一位何等样的风流绝世人物?只是此刻,这位年已不惑的儒生,早已没有了当年的意气风发,肃正儒雅的脸庞之上,尽是风吹雨打后的沧桑和低调。
数十年来,自从姑苏求道放弃了武道和修仙,他这一房在姑苏世家的地位和势力就江河日下,到了现今,早已经到了被另外两个弟弟骑在了头上的局面。
面对着自己二弟言语的侮辱,面对着整个家族对自己的鄙夷轻视,甚至面对着那件不能言诸于口的事情,这位日渐低调,低调到几乎被人忽略和遗忘嫡长子,都只是一味的隐忍,一味的退让,一味的懦弱。
“山,快马加鞭未下鞍。惊回首,离天三尺三。
山,倒海翻江卷巨澜。惊回首,万马犹战酣。
山,刺破青天锷未残。天欲坠,赖以拄其间。”
姑苏寒梦寒着俏脸毫不顾忌推开自己父亲的书房门时候,姑苏求道刚刚写完这首诗,墨迹未干,毛笔未放。
很难想象出这样一位只知退缩和隐忍的人,竟然会写出这样的诗。也很难想象出这位儒士,笔下的字迹尽是如此在剑意之中带着磅礴大气。
看着自己最宠爱的女儿眼眸之中的失望怨恨之意,姑苏求道方正的脸上除了露出慈爱之色外,没有其他情绪,只是温言问了一声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姑苏寒梦脸上的怨恨之意愈来愈浓,最后这种怨恨渐渐变为了认命的颓然,可是她看着父亲的眼神,却没有丝毫的柔和。
没有人比姑苏寒梦母子更加清楚姑苏求道的修道天赋了,可是眼前这个最亲的男人,只是为了自己所谓的理想而拼命的读书,到头来害得自己和娘亲在这个家里不但抬不起头来,而且还要遭受那种不能与人言说的恶心痛苦。
“父亲,你知不知道老祖要和我双修?!”姑苏寒梦紧紧咬着嘴唇,一缕鲜血从她的唇角流了下来,被她那如雪般白皙的肌肤一衬,那缕鲜血显得愈发的惊心动魄。
姑苏求道浑身猛地一抖,手中的毛笔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双修?
的确,姑苏世家的老祖姑苏剑堂所走的正是双修一途,这位青少年时期鲜衣怒马,给整个黑三角立下赫赫战功的枭雄人物,到了不惑之年后才算得上是在修仙一途上登堂入室。然而纵然他得了一些机缘,但年已不惑的他早就错过了修仙的最好岁月,眼看便要触摸天道无望。
只是不知怎的,这位枭雄眼看修炼再难寸进之后,居然走上了一条羊肠小道,开始寻找上好炉鼎进行双修。这一修便一发不可收拾,姑苏剑堂不但修为提高极快,而且似乎连寿元都充足了起来。
如今,这位姑苏世家的老祖,已经是整个帝皇城内硕果仅存的几位老怪物之一,实力强横自是不必说,便是嚣张霸道,也是在整个帝皇城一绝。那些被他看中的炉鼎,不管是二八少女还是有家妇人,不管是普通人家女儿还是官宦千金,都没有一个放过的。
奈何姑苏世家势力太过强大,那位老怪物修为太高,那些遭受过姑苏世家毒手的,莫说那些平凡人家,便是和姑苏世家实力相当的几大家,也不愿意仅仅为了一个女子,就和姑苏世家翻脸。
在这个世界上,女子似乎永远只是男人争权夺利的附属品。
近十年来,不知道这位姑苏家的老祖是修炼出了问题还是老糊涂了,又或者是他真的寻到了另外一条接近天道的道路,他居然开始将目光盯上了自家的女子,尤其是与他血缘亲厚的孩子。
这看起来是何其荒唐,然而在这位姑苏老祖一手遮天的姑苏世家似乎没有人站出来反对,因为敢反对他的,都被他用强横的修为轰成了渣渣。至于外人,大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谁吃饱了撑着去管姑苏世家的家事。
正所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即便是那座世间最奇崛的蜀山之上,天下第一书院,对于此事都一直保持着沉默。
姑苏求道低头沉默着,只是他的所在袖子里面的双手,一直在微微的颤抖着。
姑苏寒梦看着眼前懦弱沉默的父亲,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泪水混着唇角的鲜血,滴滴砸到地上,溅起了一地悲伤。
“娘亲已经被那个魔头玷污了,二叔口中更是肆无忌惮,父亲,你……你何时能才像一个男人一样?”姑苏寒梦声音凄凉哀伤,一双美目狠狠盯着最宠爱自己的父亲。
这位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大儒,依旧低着头一语不发,片刻后,他扬起不再颤抖的右手,去给自己的女儿擦眼泪,却被姑苏寒梦一把拨开,接着转身,决绝离开。
或许在这一刻,姑苏寒梦对于自己的父亲,已经到了绝望的地步。可是话又说回来,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面对着那座魔山,又能做些什么?
姑苏寒梦离开之后,书房里面的空气突然变得粘稠了起来,接着便是一阵若有若无的破碎声。整个书房的地面,硬生生降了三寸!
姑苏寒梦心如死灰,一路跌跌撞撞绕过无数亭台楼阁、艳花绿水,最后进入了一女子的闺房。推开门,一位全身素白的妇女正依窗而立。
妇女眉眼如画,身如裹素,只是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淡看一切,似乎连自己的生命都看的很淡的气质。妇女眉头微蹙,便是连姑苏寒梦推门进来都不曾转头,妇女手中拿着一幅男子的画像,她的眼睛一动不动盯着画中的男子,似乎就这样看上千万年都不会厌、不会累。
姑苏寒梦看着妇女,泪水再也抑制不住,轻声呢喃道:“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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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已是黄昏,然而帝皇城内依旧热闹,那些忙完了事情的人们,此刻有些好奇的看着刚刚进城的一小队人马,在心里暗自揣测着这些人的身份。
大老爷们儿们大多数都将目光投向那辆相对华贵的马车,因为当那辆马车的车帘被揭开后,露出了一张清秀中带着贵气的脸。这张脸的主人明显是一位官宦之家的千金,那举手投足之间,无不透出几分高贵和矜持。
当有些爷们儿的目光偶尔一斜,瞥见那个和贵人说话的家伙时,心里便会有种将那张脸砸烂的冲动。
他娘的,这脸长得怎么比那沉鱼落雁阁里的红牌还要俊?
坐在马车上的宁和郡主居高临下看着那张比女子还要俊俏的脸,看着那张脸上露出的诚恳笑容,心里一阵恼怒:“贺光远,你真不打算随我一起?”
好不容易排队进了城的贺光远搓了搓自己的脸,似乎要将这张太过引人注目的脸给搓皱了。他看着宁和郡主,很是诚恳认真的说道:“您是大人物,像我这样的小人物当然不好跟在您的身边,不要说会给您带来麻烦,就算是,心里也会心里不舒服……希望您能够记住答应的事情就好。”
对着一位郡主如此说话,就显得有些过分了,然而宁和郡主清秀的脸上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淡淡看着贺光远。
贺光远苦涩一笑,不再言语,只是手里握着那根从不离手的黑棍模样的东西,对着宁和郡主行了一个江湖人常用的礼,然后对着马车里面的欧阳宇老人深深鞠了一躬,接着直接转身离开。
离去之前,贺光远竟是连自己打算住到哪里都没有说,或许在他看来,按照宁和郡主在帝皇城的势力,想要找到自己并不难吧。
等到贺光远消失在了目光的尽头,欧阳宇苍老的声音才响了起来:“这少年郎的确不错,只是心气太高了一些,大概他不想跟着郡主,是想和郡主有个平等的对话方式吧。”
宁和郡主沉默着,目光看着眼前的虚无,不知道再想些什么。
许久之后,宁和郡主冷冷说道:“总会再见的,到时候他或许就没有这么多的棱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