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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51.如何报之以歌?

三毛说,人情冷暖正如花开花谢,不如将这种现象,想成一种必然的季节。

这样的话,我想,生老病死亦可看作是一种必然的季节。而我,正处在严寒的冬季,并且这个冬天永远不会结束,或者说,一旦结束便是真正的结束,我没有春天了。

我彻底醒过来是在一个午后,彼时阳光从厚厚的窗帘中间未完全愈合的缝隙里插进来,细细的几道光线落在我的床上时却铺就了大片的暖泽。入眼是熟悉的摆置和装潢,这是我的房间,然而其实自打我第一天搬进来,这间至少五星级的套房就变得与任何一家医院的豪华病房别无二致——各种急救和医疗设备应有尽有。比如我此时,我的手上还插着点滴的针,鼻子上罩着氧气面罩,右侧的桌子上面摆着一台复杂的仪器,传出平稳单调的“滴滴”声。

很难听的声音,但这至少能够说明我的生命体征暂时是平稳的。

我推开氧气面罩,瞟见瓶子里的点滴已经不多,我小心翼翼地拔下针头打算下床。在我生病的这四个多月里,这些动作我已经做得非常熟练。有次我又趁着房间里没人看护的时候自己拔了针头下床活动,被关殊捉了个正着,他非常生气,叱道:“你现在胆子怎么这么大?针头是随随便便想拔就拔的么?徐护士!徐护士去哪里了?”

我压根儿不以为然:“又不是多么难的事。再说药水已经快滴完了,我还不拔的话待会血液被倒吸进去怎么办?”

关殊鼻子都快被气歪了,他抬起手表给我看:“我这时间都是卡好的,不可能会出现这种状况!”

我也知道根本不可能会出现这种状况,关殊怎么可能会允许这种状况出现?

我笑嘻嘻地安抚快要炸毛的关殊:“好了我错了,你不要生气。但是你看,除了最开始几次我拔针头的时候手背有些红肿充血,后来再也没有出现意外了是不是?”

关殊冷冷地说:“你也知道前几次有出现意外。”

我说:“不要管这些意外了。你看,这些最基本的操作我都已经能够做了,说不定以后我病好了,我的技术水平已经完全可以当一个称职的护士了呢。哎你说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久病成良医’?”

关殊瞥了我一眼,说:“细胞坏死的主要形态标准是什么?”

“啊?”我愣了愣,不明白为什么他的话锋会突然转到这些专业知识上来。

他信口说道:“A。线粒体肿胀;B。核碎裂;C。胞质嗜酸性增强;D。胞质脂滴增加;E。自噬泡增多。”

我呆了一呆,线粒体这个东西我也曾在高中生物课本上学过的,但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脑子里对线粒体所存留的唯一印象就是——这个东西我曾学过的,至于它是做什么的,是动物细胞中特有的还是植物细胞中也有的,是消耗氧气的还是释放氧气的或者是有其他作用的,我却是不太能想清楚了。而关殊口中那什么什么自噬泡,我更是连听都不曾听过。

我说:“你在说什么啊?”

他轻飘飘道:“这是护士资格考试最基础的理论知识题,你……”

我立刻说:“不用再说了!我觉得还是画画比较适合我!就这样!”

但我心里其实比任何人都明白,病好了以后继续画画?不,我的病永远也不会好了。尽管所有人都闭口不言,但所有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我的病是不可能治好的,尽管关殊是这个领域最好的医生,他也束手无策。

我的嘴角浮起一抹无奈的笑,我现在真是连好好地回忆一件事都不能够了,因为再甜蜜再有趣的回忆,最后都会因那个无可奈何的事实而乍然中断,令人心底陡然生出悲凉之意。

我摇了摇头,双脚刚刚从床上落地,腿却软得像是棉花一样,虚浮无力,将站未站的时候我整个人就向地上栽倒,我口中忍不住惊呼了一声:“哎哟!”

这时唐琳琳正好端了一大盘子药具走进来,她看见我也吓了一跳:“可可,你怎么下床了?”

我咬了咬牙,想说“看见我摔倒了还不赶紧把我扶起来!”,然而我此时头晕得说不出话来。

尚未反应过来,一双有力的臂膀就将我从地上捞了起来,我被轻轻地放在床上,一抬头,正撞上关殊生气却又无奈的目光。

我下意识就缩了缩头,眼神躲避关殊视线的时候,我才发现这个屋子里有好多人啊……宾少睡眼惺忪地靠在长沙发上,沈小语刚从他怀里起身,揉了揉眼睛,唐琳琳还端着药睁大眼睛站着,毛医生理了理白大褂走过来研究床头的仪器,徐护士也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迅速过来收拾点滴和氧气罩。

唔,我这次发病发得略有些兴师动众。

我摸了摸鼻子,说:“我是想下床倒杯水喝来着……”

没有一个人回应我,屋子里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徐护士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劲儿,更加迅速地收拾好了东西,端了一大盘子奔了出去,还很有礼貌地带上了房门。

我讪讪地说:“点滴快到头了,所以我才拔了的,我怕待会你们都睡着,点滴滴完了没人知道……”

像是为了验证我说的话一样,墙角的桌上传来“铃铃铃”的声音,声音不高但叫醒浅睡中的人是完全没有问题的,那是一只精致的闹钟。

宾少的表情已经由方才的惊魂未定自如地切换成了他惯有的纨绔不羁,他抬手按了闹钟,顺手给理了理自己微微卷曲的金发。

沈小语最先反应过来,她朝我扑过来,即将触摸到我的时候被关殊拦了一下,为我挡住了大部分的压力。沈小语叫着:“可可你可算是醒了,你昏睡了两天你知不知道?把我们这么些人折腾得不行。”

我小心地瞄了关殊一眼,然后说:“对不起啊。”

沈小语说:“毛医生都已经联系医疗队了,你再不醒来就直接把你架上直升机给送到美国治疗了。”

我惊讶地看向关殊:“啊?没有必要吧,哪有这么严重。”

关殊的声音压抑着怒意,他冷冰冰地说:“毫无征兆的昏迷,你说严重不严重?我真是不该纵容你去一趟C市。”

唐琳琳走过来坐在床边劝着关殊:“你也不要这样疾言厉色,还好她醒过来了,醒过来就没有什么大问题了……”

关殊毫不留情地打断她:“这次是醒过来了,下次呢?下次若是醒不过来,以后就永远都醒不过来了!”他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大踏步离开了房间。而我的后背已经沁出一层薄汗。

毛医生抬手敲了敲我的头,他朝我耸耸肩,用拐了调的汉语说:“不听话的小孩惹关殊生气了哦。”他眨眨眼睛,说:“没关系的,我会去劝他,你可要好好养病哦,不可以再乱跑了,否则我也会生气,我生气可是很可怕的。”

沈小语和唐琳琳都被满脸褶子还卖萌的毛医生给逗笑了,我也想跟着笑一笑,却怎么都笑不出来。

唐琳琳握住我的手,目光温柔地注视着我,仿佛她未曾经历过那么多事,仿佛她还是最原来那个温婉如美玉的女孩。她有些抱歉地说:“可可,那天晚上我有些失言了。”

我费了好大劲终于想起来她所说的“失言”是失的什么言。但其实所有的失言都是事实,不过是被人刻意忽略的事实而已。

我说:“没事儿,我不计较这些的。你也别放在心上。”

她说:“其实我很早以前就……”她刚说了一句,又立即闭上口不再说话。

沈小语疑惑道:“就怎么了?说呀。”

我平静地笑了笑,说:“琳琳姐,你说吧,无论说什么都行,我还不至于听一句话就受到刺激。”

她吐了一口气,说:“我跟关殊去美国念书,每天和他朝夕相对,虽然他从来不说,但我渐渐地也能察觉到一些不寻常。他是对医学发自内心地感兴趣,也是发自内心地想做一个好医生,胸怀天下的那种,但我仍然能够模糊地发觉,他毅然决然来美国学医还有一个最重要的目的,那就是一旦有朝一日你病发他可以不那么手足无措,他可以救你。我是那个时候就晓得原来你的身体有生病的隐患。

“尽管关殊一直记挂着这件事,从来未曾忘记这个目的,但我和他都一直期盼并且相信你不会发病的。你已经安然地长到二十三岁,而这种病鲜少有二十岁以后才发病的情况。但是他没有料到你的病发得如此迅疾突然,我也没有料到,你的病竟然比我想象中的还要严重。我的专业不是组织病,很多情况我也是第一次从他口中得知。但是关殊没有放弃,毛医生也没有放弃,那就说明还没到最后的关头。我向你保证,他们绝不是在做无用功,他们每一天都在研究更好的方法。”

她顿了顿,说:“我们从来没有说过你的病是绝症,它只是不太好治,暂时没有万全的法子,关殊说的没错,不是吓唬你,你每一次的昏迷都可能永远醒不过来,但任何一天都可能会有完美的治疗方法出世。所以你千万不要再糟蹋你的身体。今天关殊为什么那么生气你也清楚,你隐瞒了你的病情,执意要去一趟C市,几乎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他怎么会不生气?”

唐琳琳的声音甜美温柔,她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像个真正的姐姐。

我沉默了一会儿,说:“我知道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沈小语瞪着眼睛听了半天,然后问道:“这位姐姐,你是关殊的女朋友?”

唐琳琳愣了一瞬,很快说道:“不是。我在追求他。”

沈小语简直惊呆了:“天呐,姐姐你长得这么好看,关殊真是声色不为所动啊。”

我和唐琳琳纷纷附和道:“是啊是啊,剃个头就直接能出家了!”

这时去而复返的关殊正好推开房间的门,他高大挺拔的身形在我和唐琳琳的“附和声”中跌了一下,随即他的脸色瞬息万变,最后表情落定,竟是比方才夺门而出的时候更加冷酷。他冷冷地扫了我们三个一眼,一言不发转身走了出去。

我们三个人面面相觑,良久,我率先抱着枕头哀嚎出声:“我完了。”

唐琳琳一把扯过我怀里的枕头,更加凄惨更加悲怆地哀嚎:“我才完了,我苦苦追寻了十来年的爱情完了……”

而沈小语在一旁捂着嘴笑得不能自已。

三个女人一台戏,说的就是这个?

但总归,这台戏落幕以后,我彻底失去了自由活动的权利。其实没有一个人限制我必须待在酒店里不能外出,但我当日在唐琳琳的一番情深意切之下答应了“以后不再胡闹”“不再自暴自弃”“不再糟蹋自己的身体”,怎么着我都不好意思像从前一样日日出门溜达。更何况,我的身体状况真的不允许了。

七月很快过去,V半岛人来人往,城堡酒店里也人来人往,人们从同一个世界的不同城市带着不同的心情而来,然后离开;

八月也很快过去。

我在酒店里闷了整整两个月,其实一点也不闷,天天有沈小语和毛医生轮流陪我耍宝卖笑,怎么会无聊?至于唐琳琳,她仅在半岛上待了一个星期便飞回非洲追寻她的广阔天地了。我问关殊:“她一个女孩孤零零在非洲你放心么?”他回答:“那边有我们医院的驻点,没什么不放心的。”我又问:“她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你不想她么?”这回关殊倒是沉默了半天,不知道是不是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总之过了很久他才喃喃开口:“总会回来的。”

总会回来的。

我不清楚关殊对唐琳琳的感情,我想关殊他自己也不清楚,但十多年的陪伴,即便是木头也会开花,即便是石头也会动容,更何况是和煦纯善、温柔有礼的关殊。

八月里的一天,关殊可能是觉得最近约束我太严苛了些,趁着天气大好,他竟然允许沈小语陪我去海边放放风。

沈小语搀着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海滩上走,一边喋喋不休道:“可可,你压根儿没有必要把日子算得那么清楚,这对疾病缠身的我们来说根本没有意义。”

是没有意义。但我这样一天一天一个月一个月算着日子,算着我和顾易宸分开了多少天,算着这么些天是否足以让他摆脱我带给他的不愉快的记忆,这让我觉得安心。

我一面惊叹于沈小语的乐观,一面佩服她的随遇而安。她在城堡酒店里一住就是两三年,她爸妈每两个月飞过来陪她住上一个星期,她每年回一次家,陪宾少去一次英国。更多的时候,她在城堡里寻一方阳光和暖的角落,安静地捧着一本小说看,面前常常会搁着温热的牛奶,宾少从不许她喝咖啡,那会让她的心跳紊乱,酒就更不必说。宾少自己也是不饮酒的。其实哪有不爱喝酒的英国人,尤其是宾少这样的纨绔少年,打小就是贵族酒吧里泡大的,嗜酒如命的那种。但他却硬生生为了沈小语断了喝酒的爱好,因为身上有酒味就不可以与沈小语亲吻。相比于酒的醇美,宾少自然是更愿意沉醉于美人的香吻。

我也不是每时每刻都要赖着沈小语陪我解闷儿,我有我自娱自乐的方式,她也有她的。

沈小语是顾易宸最尊敬的一位教授的女儿,教授在国内外金融界都享有盛誉,然而她唯一的宝贝女儿却对他引以为豪的研究成果毫不感冒,不仅不感冒,还常常把沈教授气得吹胡子瞪眼。

比如说,以经济学家的思维方式来看,天底下绝没有免费的午餐。做任何事情都是有成本的,人们只能在不同的选择中权衡。沈教授自然是这样认为的。

但是沈小语对此嗤之以鼻,她觉得怎么会没有免费的午餐?宾对她来说就是从天而降的馅饼,就是她交了好运捡到的免费的午餐。

沈教授冷哼一声,说:“你为了这份午餐付出了多少成本?你把你整个人都搭进去了!”

沈小语翻了个白眼,言辞凿凿地说:“我们这不是交易,是出于自愿发自内心的付出与回报!”最后她摆摆手,丢下一句:“算了,你这迂腐的老头子跟你说了你也不懂。”

自此沈教授就没给过宾少好脸色。

由此可见沈小语的思维已经脱离了物质,渐渐朝精神境界靠拢,于是她成为了一个写小说的。

她喜欢在午后盘着腿坐在软藤椅上敲字,像只慵懒的猫咪。但她说:“半岛靠近赤道,一年四季都是盛夏,害得我没有办法穿毛绒绒的线衫窝在椅子里,那样会更像一只猫咪。唉,真是遗憾极了。”

这个时候宾少会说:“不如我托人问问,冰岛上有没有城堡出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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