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靠墙站着一座庞大的欧式座钟,指针安安静静地指向七点五十分。从前顾易宸将家具和物品安置得整整齐齐,偌大的房子看起来空旷而孤独,自从我搬进来以后家里东西骤然多了起来,沙发上常常摊着两三本娱乐报刊和时尚杂志,茶几上搁了三两包已经拆封的零食。靠近阳台的一张圆形小桌上的水晶花瓶里插了一朵新鲜的黄玫瑰,一旁的椅背上搭着一条轻薄的小毛毯,我的手提电脑长期搁在圆桌上。
顾易宸曾不止一次地皱眉道:“用完电脑能不能收起来?”对此我很怀疑顾易宸其实不是白羊座,是处女座吧,有强迫症吧?
但我对于这些我所造成的凌乱十分满意,我问顾易宸:“你不觉得家里变得乱七八糟以后就很像一个家了么?”
“……”有着处女座症状的白羊座顾易宸表示不太想理我。
但不得不承认,从前顾易宸的生活虽然简约单调,但是该用心的地方他一点也不会敷衍。比如说在挑选家具方面,哪怕是挑选一座钟表,他也不会假手于人。于是那座钟表就耀武扬威地站在墙边,张扬着它那一丝不苟、挑剔的优雅高贵。
半个小时前我被顾易宸拖上楼的时候内心是忐忑和开心的,半个小时后的现在他厨房里做晚饭,而我捧了一杯温热的牛奶窝在沙发上看电视。
我往嘴里送了一口牛奶,眼睛却忍不住往厨房瞟,一个高大挺拔的背影正任劳任怨地切菜、下锅。我笑眯眯地赞叹道:“这是谁家的男孩子呀?真是贤惠。”
他的背影僵了一僵,随即回过头,手上挥着一柄油光发亮的铲子望着我。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提到了厨房。
他说:“过来替我看着汤锅。”
“这哪里需要人看了?”我颇为幽怨地望着他。
他似笑非笑道:“我记得你与我说过,你不会做饭,我们家要吃饭只能由我来做,是不是?”
我干干一笑:“对呀。”
锅里正“咕噜噜”炖着牛肉汤,我掀开锅盖闻了闻,一股香味伴着热气扑面而来,我专心致志地盯着锅,随口敷衍道:“当然你要是不想做饭的话我们可以出去吃。”我又补充了一句:“我非常乐意出去吃饭的。”
顾易宸拿手上的锅铲敲了敲锅沿,他漫不经心地说:“之前在Y市,你爸爸对我说你不大会做家务,要我多担待你一点。”
我很满意地点点头:“嗯,还是我爸了解我,知道心疼他女儿。”
他继续轻描淡写:“但他说你有一手好厨艺,你读书的时候凡是在家里,你们家的饭就都是你做的。”
我还拿着锅盖的右手抖了抖,一瞬间我听见自己的心“咔嚓”一声碎成两瓣。
他继续添油加火:“爸爸说我只需要能够忍受你的凌乱和邋遢就好,口福却是可以享到的。”
“……”我觉得我得找我爸谈谈。
顾易宸摸了摸下巴,佯装认真思考的样子说:“可可,我的口福在哪里?”
我静了静,取了一把勺子盛了一勺牛肉汤,小心翼翼地示意顾易宸:“来,这里,你的口福。”
我一向是很乐于坐享其成的,也非常擅长一边坐享其成一边说风凉话,但是从前说的谎话被人抓包,饶是我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继续窝在沙发上调戏任劳任怨勤勤恳恳的顾易宸了。
于是他切菜的时候我十分狗腿地贴上去:“要不我来切菜?我很会切菜的。”
他的菜刀顿了一顿,说:“……你看着锅就好。”
我看着锅……看着蓝色的火舌“兹兹”舔着锅底,锅里的汤“咕噜噜”冒泡,我的肚子也“咕噜噜”叫了起来。
顾易宸做了三菜一汤,许是我真的饿了,许是他的手艺实在不错,又许是我干了亏心事他却没有难为我,总之这顿饭我吃得非常愉快,简直要把舌头吞下去。
看着我对面正在慢条细理喝汤的人,我的心柔软得一塌糊涂,我想,我一定要为顾易宸好好做上一顿饭。从前我只觉得“要想抓住男人的心就要抓住男人的胃”这样的话非常可笑,如今我虽然想要抓住他的心,却仍是觉得这样的话可笑。为心爱之人布上一桌精致菜肴,套上围裙洗手做羹汤,天底下没有比这个更加浪漫的事。这不是一个任务或是用来俘获男人的方法,而是心甘情愿去做的一件事,即使一道道工序复杂至极,也会甘之如饴。
我想,以后我得和顾易宸交替着下厨做饭。
等到春天来了,我要买上许许多多绿色新鲜的盆栽摆在阳台、客厅、书房里,但是我不太会养植物,顾易宸一定会的吧?
另外家里的装潢太过简约和商务化,得增加一点颜色。我要抽空和夏岚去买一些色彩斑斓的壁纸来,噢对了,门口的墙面洁净单调,非常适合画上涂鸦,这个我自己买了颜料就可以画,还需要一架梯子。
洗完澡躺在床上的时候,我忽然想到家里房子这么大,只有我和顾易宸两个人在家会有一些孤单,看样子家里需要添些人口了。
这时顾易宸套着一件黑色的丝绸睡衣从浴室里走出来,水珠从他凌乱的头发滴滴答答往下淌,他的眉毛黑极了,湿漉漉的,却衬得眼睛深邃,鼻子英挺。我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
他走到我旁边坐下,随口问道:“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我说:“顾易宸,你觉得我们养一只萨摩耶比较好还是养一只拉布拉多好呀?”
顾易宸凑得离我近了一点,低低地说:“我们什么说要养狗了?”
他的眼神是那种很认真的困惑,而他此时离我这样近,沐浴后的清凉气息充斥在我的鼻尖,我的心跳猛然加速,连话也说不利索:“是……是我刚刚想到的,平时只有我们两个人在家里太无聊了……”
我忍不住想要给自己脑门一下,宁可,你真是没用。
顾易宸的眼眸危险地眯了一下,他说:“你觉得跟我在一起很无聊?”
我赶紧说:“不是不是,没有没有,我就是单纯地想要养狗,你不喜欢么?”
他环抱住我,与我一同靠在一只巨大的靠枕上。他的下巴搁在我的肩头,有些生硬的疼,我却觉得前有未有的安心。他闷闷地说:“不想要养狗。”
我立刻扭过头瞪着他:“为什么?你不觉得狗很可爱么?你连狗都不喜欢,有没有点爱心?”
他揉了揉我暴躁的发型,认真地说:“家里养了狗,会打扰到我们的。”
“呃?”我愣住了,没有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他低笑一声,在我耳边轻轻吐气:“现在,你没有机会再拒绝了。”我没有回应他,只是把脸更深更深地埋在他的颈窝里。
睡到半夜,我迷迷瞪瞪醒过来,脑子里一团浆糊。头顶上方传来顾易宸平稳绵长的呼吸声,他的手臂紧紧搂住我的腰,我的脸就贴在他的胸膛上。想起夜晚发生的那些事,我的脸又是“腾”的一红,于是就伸出手揉了揉鼻子。
顾易宸的声音囫囵响起,带着一丝慵懒的倦意:“不好好睡觉,在做什么?”
我听见他醒了,整个人就更是精神,我说:“顾易宸,我们起来赏会儿月吧!”
“……”他至少有半分钟没有发出半点动静,在我以为他又睡着的时候,他突然开口:“明天是阴天,今夜没有月亮。”
我神采奕奕地说:“那我们聊会儿天呗。”
我迅速找到一个话题:“……萨摩耶虽然好看,但是洗澡也得勤一点。我比较倾向于拉布拉多,据说这是全世界最温柔的品种,而且智商相当于七八岁的儿童,智商在狗狗里面排名世界第七。”
顾易宸终于睁开眼睛,无奈地说:“你是怎么知道这么多乱七八糟的?”
我说:“我对部分狗的品种是很有研究的。”我揣摩了一下他的神色,迅速从他的怀里钻出来要去找平板电脑:“不信我查资料给你看。”
我试图越过他爬到床的另一边去,却一下子被他捉住,将将以一种奇怪的姿势趴在他的胸口。
他的手指缠绕在我的发梢,开口说:“怎么一醒来就这么能折腾?疼的好些了?”
我的脸一下子红了个彻底,张口就想要在他的肩膀咬上一口,但我却敏锐地发现他说这话的时候耳尖冒出一丝诡异的红。
——原来本质上竟是这样的纯情男孩么?我忽然玩心大起。
我拿手指在顾易宸的胸膛一笔一画地写字,我的头发虽然不算长,却也能够垂在他的肩上,划出好看的弧度。一个“顾”字尚未写完,我就听见顾易宸一字一顿咬牙切齿道:“宁可你好样的!”
很快,顾易宸就用实际行动狠狠地惩罚了我,让我深深地意识到今夜自个儿确实得意大发了。
我忽然想起明媚的秋日里,我半躺在一只沙滩椅上,顾易宸微微垂着头,浓密纤长的睫毛投在眼睑上落出一小片完美的阴影,他手里捧着一本《傲慢与偏见》,口唇微启将其中一段话翻译成优雅动听的中文。
是一段怎样的话来着?
“我也说不准究竟是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看见了你什么样的风姿,听到了你什么样的谈吐,便使我开始爱上了你。那是好久以前的事。等我发觉我自己开始爱上你的时候,我已经走了一半路了。”
曾经书里的台词,如今终成箴言。
顾易宸,我心中十分欢喜,在有生之年,能够与你相逢。
于是我更紧地将他搂住,似乎幸福来得太过迅猛,我竟然有些害怕自己会像洛雪一样,提前将好运和幸福透支干净。
顾易宸察觉到我的动作,亦伸出手来覆在我的后背,好心好意地说:“怎么?现在不睡觉的话……”他顿了顿,低沉的声线有绷不住的笑意:“明天可就起不了床了。”
“呃?”我愣了一愣,待反应过来后便手脚并用地要将他推开。而他捏住我的腮帮子,笑道:“不舍得睡觉么?或者是不舍得我?”
我赶紧闭上眼假寐,却在这时听见窗帘缓缓打开的声音,窸窸窣窣的。
我抬起头看顾易宸,正好方便他低头吻我的额角。他十分体贴地说:“不是要赏月么?赏吧。”
我这才发现失去了窗帘的阻挡,皎洁的月光便肆无忌惮地铺洒在床上,原本银灰色的丝绸面被单被晕出成片的光芒,像冬夜的大海,寂静而神秘。C市的冬天是干燥寒冷的,于是空气十分清透,是以月亮相较其他的季节就要更亮一些。窗外的夜空中更是干干净净,不见一丝乌云的影子。
“顾易宸,床单的颜色太冷了,我们得去买一些亮一点、暖一点的颜色。”我抬起眼睛,殷切地望着顾易宸。
他揉了揉我的头发,说:“好。”
“那家里的装潢也得换换,以前你一个人住的时候太冷清了。”
他在我耳边吐气:“好,以后我们家再也不会冷清了。”
“我要养拉布拉多,一定要是刚刚满月的小狗。”
他的吻细碎地落在我的脖颈间,含糊道:“也行,但是你要负责照顾它。我只负责照顾你一个人。”
这正合我的心意,其实我才不愿意让他把对我的心思转移到一只狗身上。但是我话还没有说完——
我稳了稳心神,说:“顾易宸,你刚才不是说明天是阴天么?那你看天上挂着的是什么?”
我感觉到顾易宸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随即他的手指继续不安分,口中闷笑道:“唔,可能是一张煎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