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句很有名的诗叫“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说的是北国雪景,一夜之间天地间唯见皑皑白雪,素裹银装,短短几个字竟然使得严寒的冬雪萌生了一层春意来。而我和顾易宸正应了这句诗所说,隔阂陡然而降,其间隔了千树万树的梨花,于是寒冷的冬天更觉寒冷。
但我觉得我生气是有原因的,而他莫名其妙的疏离就让我更加委屈。
任肖颜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点,于是三天以后的饭桌上,她吞了吞口水,说:“表哥表嫂,你们是……吵架了么?”
我拿筷子的手顿了一顿,下意识抬眼看向顾易宸。而他只是云淡风轻地瞟了任肖颜一眼,道:“你觉得呢?”
我疑惑了一下——咦他这意思是吵了还是没吵?连我都揣摩不了,任肖颜就更加揣摩不了。果然她低下头默默往嘴里送饭,我见她吓得连菜都不太敢夹,便十分善解人意地给她夹了一只凤爪。
她感激地看我一眼。
顾易宸忽然搁下筷子,也看着我,冷冷的。我想了想,给他夹了一块西兰花。
晚上回房以后,任肖颜就开始收拾行李,嘴里嘟嘟囔囔地说:“表嫂,我表哥他不知道是怎么了,最近脸黑得吓人,我是不敢在你们家待了。”
我挑挑眉,说:“你不是不怕他么?不是一向很猖狂么?不是最喜欢看他干着急么?”
她哭丧着脸说:“他正常的时候我是不怕他,可你看看他现在,看我的眼神跟看情敌似的,是不是嫌我老是霸着你?”
我默了会儿,说:“应该不是。”我当然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我怎么能够跟任肖颜说出口呢?
她松了一口气,然后投我以同情的眼神,说:“表嫂啊,虽然我挺喜欢你的,但原谅我没办法跟你同甘共苦了,你要坚强啊。”她拍了拍我的肩膀,接着说:“嫁给我这个喜怒无常的表哥真是苦了你了,哎。”
我说:“……”
于是第二天,任肖颜就毫不留恋地、异常欢快地登上了回N市的飞机。
当我和顾易宸两个人坐在车上的时候,气氛竟然比最初相亲的时候还要尴尬,我开始努力回忆我与顾易宸最初的相处模式。那时候我和他在一块觉得尴尬……是怎么应付的来着?对了,装睡。所以我把头一偏,让顾易辰完完全全离开我的视线,这就打算闭上眼睛。
这个时候他忽然开口:“我要去公司,你去哪儿?”
不知道顾易宸是怎么想,我个人认为我和他现在的状态属于由他的冷漠以及我的耿耿于怀造成的冷战,但这个车子里确确实实只有我们两人,既然他同我说话,我便回答一下,这是礼貌。
我想了想,扭过头来十分有礼貌地对他说:“把我送到市医院吧。”
他皱了皱眉,道:“你哪里不舒服?”
我说:“没有没有,我找关殊有点……”
一个“事”字还没说出口,顾易宸突然一脚油门下去,原本平稳行驶的车子飞也似的冲向前。我的身体紧紧贴着椅背,惊魂之余我无比感谢安全带的设计以及出机场的这条路宽广而人稀。
这个时候我福至心灵地意识到一个问题,顾易宸难道是在……吃关殊的醋?
但我此时此刻在他面前提起关殊绝对没有丝毫要气他的意思,事实上我现在已经不确定顾易宸是否还是一如既往地在意我,因为在“洛雪”这个名字面前,我和顾易宸几个月的情意似乎变得不堪一击。我想起从前关殊和唐琳琳在一起的时候,我心里别扭了一阵,但终归没有多少难过,大概是关殊一如既往地待我;而现在我却觉得止不住的悲凉,即使顾易宸喜欢我,即使我明知道洛雪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但她却成为了他心底一道难以磨灭的痕迹,我如何能争得过一个过世的人?
我对顾易宸说:“我以前跟你讲过《甄嬛传》你记得吧?”
他像是愣了一下,大约是没有想到我会突然说这个。他沉默了一会儿,点头道:“记得。你说皇帝最后负了她。”
我叹了口气,说:“皇上不是不喜欢她,并且在他的一众嫔妃里皇上最喜欢的就是甄嬛。但是皇帝从前有过一个皇后,叫做纯元的,他深爱着纯元,但是她死了。而甄嬛跟纯元是很像的,三分容貌,七分性情,皇上把甄嬛当成了纯元的替身,无论甄嬛再怎么好,在皇上的心里,她始终是及不上纯元的。”
顾易宸说:“宁可,你……”
“我还没有讲完,”我笑了笑,说,“甄嬛可以忍受皇上的不忠,可以忍受与自己的姐妹分享一个男子,却没有办法接受这么多年来皇上对自己的情意全都是因为另一个女子。其实也并不全是,我觉得皇帝不全是因为纯元才喜欢了甄嬛,但这些都不再重要。你看,说不清皇帝究竟是风流还是痴情,说痴情吧他却见一个爱一个,说风流吧他又对纯元念念不忘情深意重。但终归,刻在心底的人,是不可能被人取代的。”
最后,我总结道:“甄嬛不愿意委曲求全,我也不愿意的。”
像是为了掩饰自己,我又补充道:“我想天底下没有哪个女生愿意委曲求全的。”
顾易宸不再说话。
我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宁可宁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即便是就此失去了顾易宸,我也是不后悔的。
车子竟然很快就到达医院门口,顾易宸丝毫没有要和我说话的意思,我悻悻地摸了摸鼻子,说:“那我走了。”
关上车门还没有迈开腿,车窗忽然降了下去,顾易宸生硬地说:“我在这儿等你。”
“啊?”我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下意识就开口拒绝,“不用不用,我可以自己打车回家。”
我的话音将落未落,车子便突然发动,箭一般地开远了。
我气得想捡一块石子儿扔过去。
其实我觉得我这个时候跑去见关殊不太好,虽然我的婚姻现在岌岌可危,随时都有分崩离析的可能,但至少无论是法律上还是情理上我还是顾易宸的妻子,于情于理都不该去见一个与我的关系具有争议的人。但昨天唐琳琳来找了我。
小金跑进来朝我眨眨眼:“宁boss,有位美女找您。”
我一听这话就控制不住地抖了三抖,上次许宽特地过来找我示威的事还历历在目,我的额角有些隐隐的疼,什么时候我得罪了这么多美女?
倒是没有想到来人会是唐琳琳。无论怎样确实是一位名副其实的美女。
几个月未再见,重新看见唐琳琳的时候我心里竟然陡然生出一种想法来:漂亮女生真是太不容易了,你看,长得妩媚一点会被说是狐狸精,长得清纯一点会被说是绿茶某。但唐琳琳却是很稀有的那种不会被人说三道四的美女,长得很舒服,连我一个女生看了也要怦然心动。
她开门见山地说:“宁可,你能不能去看看关殊?”
不得不说唐琳琳的变化真挺大的,至少以前她说话就不会这样直接。
我蓦地想起那天顾易宸来医院找到我,我推开关殊,摇摇晃晃地走向顾易宸,之后便再也没有见过关殊。但后来在奶奶的墓前,我见到了一束新鲜的花,除了关殊我想不到还会是谁来过。
我说:“关殊怎么了?”
她摇了摇头,喃喃道:“我不知道他怎么了,但我觉得你应该清楚。前几天他结束休假回来以后忽然变得魂不守舍的,宁可,即便是你们闹翻以后,他初到美国的时候,我也没见过他这样消沉。但昨天做手术的时候,他一时疏忽竟险些出了医疗事故,好在另一位医生及时发现才没有酿成大错。你知道医疗事故对一名医生的职业生涯来讲几乎是致命的,关殊他竟然会出这样的失误,实在是令人难以想象。除了你,我想不到他还会在哪里受了刺激。”
我的心情有点复杂,愣愣地捧着一杯咖啡出神。
她站起身,对我说:“宁可,不管以前我有怎样地对不起你,但关殊从始至终对你没有半点亏欠,他为你做的许多事你都不知道。但你至少该记得,他还当了你十几年的哥哥。”说完,她抬步就要离开。
刚走了两步,她忽然又停下脚步,说:“我曾经向关殊索求了一个让我能够彻底死心的吻,他给了我,可笑的是那一刻我才真正意识到爱上他这样的人是怎样痛苦的一件事,他太重情重义,又太温和善良,因此把我们两个折磨得死去活来的,也把他自己弄得半死不活。”她笑了一下,说:“宁可,我好羡慕你,我为什么老是羡慕你?少年时候羡慕你是关殊最亲爱的妹妹,现在又羡慕你能够把对他的感情完全放下,一点不拖泥带水。”
我说:“这个世界上,你才是最适合关殊的。”
她说:“我怎么会不知道?就连他自己也很清楚,没有人比我更加爱他,也没有人比我更加适合他。但是心不由己,我是这样,他也是这样。”
我怔怔道:“那你……”
她抬手将一缕长发拨到耳后,举手投足间处处优雅迷人,她明媚一笑:“我还是放不下他,我也不打算放下他了。但我不会再像以前那样缠着他,之前的十年我为他而活,试图变成他喜欢的样子,但他终究也没有爱上我。我要去过我自己的生活了。”
她说:“我下周五的机票,去非洲。”
我吃了一惊:“非……洲?”
她笑了笑,很轻松地说:“我们医院在那边有驻点,毕竟我是一名医生嘛,那边有更多的人需要我。”这样的唐琳琳美得叫人移不开眼。这一刻我非常想拉着关殊揍一顿,让他好好看清谁是最值得他爱的女孩。
我说:“你还回来么?”
她偏了偏头,说:“怎么会不回来?我还爱关殊呢,这辈子不会再爱别人了。等我觉得自己足够好了,我就会回来继续追求他的,可能是两年,五年,或者十年?谁知道呢。”
我一张口,竟然有些哽咽:“那他若是结婚了怎么办?”
会客厅里总是播放着音乐的,这会儿唱的歌是一首我没有听过的英文歌,隐约听出几句歌词来:“……Istandaloneinthedarkness,
thewinterofmylifecamesofast。
Memoriesgobacktochildhood,
todaysIstillrecall……”
我独自站在黑夜中,生命之冬来得如此之快。记忆回到童年,时至今日仍不能忘却……
男歌手声线沙哑,字句之间似有悲怆隐隐流淌。这个时候已经唱到结尾:“I’mstillthereeverywhere,
I’mthedustinthewind,
I’mthestarinthenorthernsky……
Ineverstayedanywhere,
I’mthewindinthetrees……
Wouldyouwaitformeforever?”
我还留在那里无处不在,我从不在任何地方停留。
唐琳琳像是突然回过神来一样,她说:“若是结婚了,我就等他离婚;若是不离婚,我……”她笑了一下,道:“我就祝他幸福。”
我从未听过有谁能够坦坦荡荡地说出“我等他离婚”这样的话,如今听到了,我竟觉得无比的真切而令人感动。
她轻轻地开口:“宁可,你会来送我么?跟你纠缠了十年,如今不纠缠了,我居然有点舍不得。”
我笑道:“都是一场错误,我们本来就应该是朋友的。”
所以,我才决定去见一见关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