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恋的,属于过去。渴望的,却不止属于未来。在过去与未来之间的,是现在。现在的你,也许会是昨天的我。而我,也许会是今后的他。我们年轻着,所有要敢于有梦。我们知道,梦想不是梦,因为梦醒后几乎什么都忘了。我们明白,梦想是梦醒之后要走的路。所以,在彷徨的人生中,生命倔强的走下去,或许才是世上最美的风景。
1991年秋,那时我才5岁,有一颗乳牙被恒牙刚刚取替,说话会漏风,唱歌会走调。老爸从西藏回南充,在火车上花了10元人民币,买下一个黑白正六边形格子交替接壤的胶皮足球。
我家位于元通寺村2队杨家湾,是东观镇的小弟,高坪区的远房亲人,南充市的第二大镇。老爸到家的那一刻,我竟把他当成陌生人看了,勒令狗窝里蜷缩成团的白虎上前攻击。白虎是个机灵的家伙,立刻立起健硕的躯体,龇牙咧嘴、瞪眼皱眉的狂吠。老爸却笑意满面道:“死狗!我都不认识啦?”我望着他胆怯的说:“你是哪里来的坏人,再不停脚,我就让狗咬你了。”那会儿,老妈从堂屋里走了出来,一把揪着我的耳朵说:“月娃!(杨六月是我的姓名,因我是在六月一号儿童节那天出生的,爷爷说,我是金童下凡,一生平安无祸,娶个简单的名儿一生有福。)没大没小的!快叫声爸!”我一下不知所措,用古怪的眼神看了看老妈严肃的面容,稀里糊涂的发觉自己居然有个从天而降的爸。尤其是见到爸那满脸胡渣的脸,给了我一种窒息的压力和恐惧。于是,我怀着不大情愿的心,一字一顿的喊了声爸爸。一旁的白虎是个通人性的好伙伴,见我认了亲,也来摇起尾巴示好。
老爸将被子、背包放进了妈的房间,便把那个胶皮足球丢到了我面前。他蹲下身来,慈祥的摸着我稀疏乌黑的头发说:“小崽儿!将来中国足球就靠你了。”我望着爸那焦黄的牙齿、浓黑的胡须、杀气摄魂的双眼,把听见的话全都忘了,反而产生了一些不着边际的恐怖幻想。我发现,爸给自己的足球变成了一张长满獠牙的大嘴,里面鲜血淋淋,翻滚着许多小孩子破碎的心脏。忽然,一颗心脏被三颗尖牙所咬破,一股血水像喷泉般射向了我的瞳仁。一下子,我清醒了过来,大喊了一声啊,将手中的足球朝爸的额头砸了过去。好在,爸眼疾手快,顺手一挡,足球不受控制的滚到装谷子的木柜下去了。之后,我就跑去抱住白虎,瑟瑟发抖的盯着老爸的面孔,像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冒险一样。老爸却皱起了眉头,大声的无奈的说了句我听不懂的古话——孺子不可教也!
这天下午,爸和爷爷开始商量把我送到村小学去读书。那时,人小,一点也不想读书。为了表达不情愿的心,一个人就在土院坝里使劲的踢足球。小孩子都那样,总把想法藏在心里面,然后去干一些奇奇怪怪的事,还一厢情愿的认为,自己的行为一定能引起大人们的关注。可惜,爸没理解到我的良苦用心,甚至连一句劝慰的话也没说。他像个局外人一样,坐在矮木凳上,面带笑容的看我咬牙切齿的踢球。对此状况,我是真生气了,还有了点自己都搞不懂的“仇恨”。
次日大早,我老老实实的跟爸去村小学报名。我们走过几条田间小路,遇上了我的死对头杨一帆。他算是我的邻居,也要去报名上学。他跟我总喜欢争锋相对,为了一串葡萄打架,为了一颗鸟蛋骂人,为了讨好村子里最漂亮、最可爱的女孩子杨暮雪,差点决一死战。有一次打架,我把他的裤腰带拉断了,把他有胎记的光屁股漏了出来,他三天都没出来见人。还有一次,他把我的鼻子打出了血,差点因流血过多而当场昏厥。如果不是杨暮雪当时纸巾带得多,恐怕我的衣服和裤子都会被血染红,回家定是会被老妈教育一顿。
一大早撞上,我们俩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双方都表现出一副趾高气昂、怒目相对的鬼脸样子。大人们看来,这种行为是很幼稚、很有趣的。可我和杨一帆就觉得,血液沸腾起来了,自己的气势正以排山倒海之势压向对方。形象点说,即是把对方在思想上揍了个体无完肤、满地找牙。这天,我表现强大气场时,老爸竟当了叛徒,不给我压阵,还向杨一帆他妈问好套近乎。说什么“早啊!”,“好久不见啊!”,“越活越来年轻啊!”之类的俏皮话。我听在耳里,顿时火冒三丈,暗暗在心里骂:“死老爸!你为什么不帮我啊!哼!你太坏了,以后绝对不再理你了。”又优哉游哉的走过几条田埂,便遇上了杨肖(儿时玩伴)和他爷爷。若是在爱情的国度里,相遇是一种缘分,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一辈子修来的福气。而在现实世界,它就平淡无奇,只是生活小曲调里一个不起眼的音符罢了。那时,我还完全不理解生活,单纯的心情一碰上高兴的事就变成了风,自由得能忘记全世界。我看见杨肖,心情猛然大好了起来,扯开嗓们向他喊:“喂!阿肖!你也被逼上梁山啦!”他收到我的问话,也高声的回应:“虾米米的!哪里是什么梁山,你以为是去当好汉啊!”我被他的话带动了音乐细胞,下意识便唱起了《水浒传》的主题曲。
“路见不平一声吼啊!该出手时就出手哇!风风火火闯九州哇!依儿呀!………”
杨肖听了就笑,没跟着唱。他顿了一会儿,又挥舞着双手,示意我过去。我回头向爸汇报了自己下一步心之所想的行动。他亦心领神会,看了我一眼说:“去吧!注意点脚下的软泥巴,莫要滚进有水的田里了!”我郑重的点了一下头,挥起双手跑向杨肖那方。我一边跑,一边想。
“爸呃!哪会掉进水田里去啊!水稻可早被收了,田里只剩下那么一小截扎根泥土的茎秆。只要是个明眼人,准保跑飞起来也不会掉进去的。而且,周围放眼一望,视野开阔得能有胸怀天下的气势,步子平稳一点的人,纵使有一万个理由也不会掉下去的。当然,我自己肯定是不想掉下去了。因为,浅水的稻田里可能有吸血的蚂蝗藏着,我不想被一口咬住,变成埃及的木乃伊。”
我蹦蹦跳跳的向杨肖奔跑了过去,背上的书包也跟着脚步节奏时起时伏,宛如一颗收缩的心脏。秋日的太阳,斜照着,把我的影子投在路边有水或没水的田里。有水的田里,那影子是逼真的,像对着一面镜子。没水的田里,那影子是黑色的,沉默、安静而神秘。我一路跑过,影子便在田埂、水田和路边的花草上一滑而过,快得像一阵风,灵得像一股水。
我来到杨肖身边,他立刻把住我的肩膀,打我的屁股来问好。我也如法炮制,向他问好。末了,杨肖把嘴巴凑到我的耳朵边小声说:“月娃!告诉你一个大事情。”
“真是大事情吗?不许哄人的,不然全家死光光啊!”我有些疑惑的说。
杨肖点着头说:“绝对的!”
“那你说,我听。”
“村小学上,绝对不能去一年级一班哦!进去了的人,出来就变成鬼了。”
我疑惑着:“什么?人变成了鬼,我不信,你在说谎!”
“哎呀!你还不了解兄弟,我可是从来不说谎的啊。实话告诉你吧,一班上,有个绰号野兽的语文老师,他专打人,从来不脸红。”杨肖拍着胸脯道。
“野兽!真有这号人物吗?”我问。
杨肖说:“我对天发誓,如果说的是假话,立刻就掉水田里被淹死。”
我有了一点莫名的害怕:“那怎么办?跑吧!还是学武松,到景阳冈去买几碗酒,再来上学。”
杨肖不屑道:“你真是笨死了,电视剧里面的东西可以相信吗?”
“怎么不能相信,我还想当打虎英雄嘞!”我反驳说。
杨肖说:“嗨!反正我不管,只要被分到一年级一班,我就去退学。”
我说:“你说的是真话,不怕你爷爷打人啊!”
“当然不怕!我爷爷爱我,他舍不得。到是我奶奶,心肠狠,下的了手。”说时,杨肖偷偷瞄了一眼身后几米远的爷爷。
我皱起了眉,说:“嗨!那也没办法了,我们被分去哪个班上课,是学校老师说了算。现在操心,是不是太早了啊!”
“早个屁!你小子就是慢性子,所以才斗不过杨一帆。”
我咬着嘴皮子狡辩:“绝对不是,他算老几,我一只手都可以打得他满地找牙,你信不信?”
杨肖阴笑了一阵,然后很配合的点了点头。
因这交谈,我和杨肖面对报名,有了一种惊心动魄的危机感,好像自己来上学,是在做小偷,偷一个班来上课。好在,我们的担心没白费,感动了上天,被幸运的分到了一年级二班,且成了同桌。大头杨海和野鸡杨一帆,估计是受到了魔鬼的诅咒,被分到了一年级一班,成为了野兽爪下的小绵羊。我知道了这事,高兴的呐喊了一个下午,心里像是开满了只会笑的花。
第二日,正式开课了。
我和杨肖对校园生活倍感新鲜,于是,心情十分爽快,斗志百分盎然,一有空就把发下来的新书往房顶抛。一边抛,一边大声狂笑,万分尽兴的享受着。俗话说,乐极生悲,两节课后,我们即在班主任张老师那里得到了一个悲惨结局。看官们可以想想。两个初来咋到的小屁孩,没地位,没文化,更没打好师生关系,自然是老师们杀鸡儆猴的标准对象了。再者,老师们也要面子,在乎手下的弟子成才与否。所以,为了凸显他(她)们呕心沥血、关心下一代的崇高师德,不把我们好好的教育一番那就是绝对的错误,要是在****时期,难保不被当个什么同犯。于是,我和杨肖摊上了学校领导都出面的大事。我被教导主任请进了他的办公室,。而杨肖,被张老师请到了办公室。
我们两人受教的两间办公室,中间隔了一道紧闭的木门和一睹低于房顶的可挡子弹的水泥墙。人们都说,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还有一道木门了。所以,我和杨肖都能够听见对方那边的情况,可时不时通过心灵的感应来安慰一下对方。
教育我的教导主任叫李先飞,外表一点也不英俊,是个聪明绝顶的光头。他有一双睁开依然像闭着的单眼皮眼睛,鼻子小巧可爱,朝天而立,很有点天蓬元帅后裔的样子。他的右手握着一支会反光的英雄牌钢笔,钢笔在他的指间有条不紊的打着旋。
他看着站成军姿样的我,靠在一张吱嘎作响的木椅子上说:“杨六月小同学啊!书可是个好东西哟!它能装下一个人一辈子需要了解的知识,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可是,你却一点都不爱惜,反而将它扔来扔去当玩具。知道错那里了吗?”
我低着头,好像听见了命令,忙胆怯道:“老师!老师!我错了!但老子也说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从今天起,我一定从新做人,认真做事,好好学习,发扬革命先烈吃苦耐劳的伟大精神。请……”
突然,李先飞一巴掌拍在办公桌上,愤怒的瞪着他原本很小的眼睛说:“乱讲!老子没说过这话,小小的年纪就信口雌黄、不学无术,长大了那还得了。看来,真要罚罚你,才知道热爱学习,你、你回去抄《三字经》三遍,这周的星期5交到我的办公室来检查。耳朵听见了没?”
我耳朵到是听得一清二楚,可心发紧了,恍惚之间觉得自己的世界全黑了下来。面对黑暗,我努力的思考如何回应李先飞的听见没,但最后竟只想出了一个带有畏惧心理的问句。
“李、李老师!那个《三字经》是什么书哇,你给我讲一下吧?”
李先飞随口道:“三字经就是……。哎呀!算了,算了,你还小,干脆就罚你背李白的《静夜思》吧,今天下午放学前来办公室背给我听。如果没记住,我可又要重罚你了。”
我不敢再去问《静夜思》是什么,怕惹来另一种更惨的惩罚。出于礼貌,说了句感谢教育的伪心话,急匆匆的打开木门逃了。木门打开的一霎,竟看见了杨肖跪在地上给张老师磕头求饶,嘴里还吐字不清的说:“老、老师啊!《静夜思》是什么我真不明白,若要抄写5遍,等于是让我上刀山啊!希望你老人家开恩,高抬贵手,原谅学生这一次罪名吧!”张老师虽然受得起杨肖的下跪,可脸上还是露出了十分惊讶的表情。他完全没想到杨肖会来这一手,觉得眼前这个小小的毛孩子博同情心的本领已经可以上大街上要钱了。可他知道现在身在学校,老师的行为需要起到榜样的效果,决不能让其他人误会是他让杨肖下跪磕头的。于是,张老师急忙跑到杨肖的身边,将他扶起来说:“杨肖小同学啊!你不要再下跪磕头了,地下凉,容易感冒嘞。这次,看在你是诚心悔改的份上,那就算了,但下不为例,好不好?”杨肖得知自己逃过了惩罚,心里是激动加高兴,可他的情感没法一瞬间也转移过来,还在继续啊啊的哭。张老师又拍打着他的后背,安慰道:“男子汉大丈夫,有泪不轻弹的。”
我再也看不下去杨肖的表演了,背地里骂了他一句没出息,意气风发的先出了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