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是快乐的。
在回忆里,总有几分钟,其中的每一秒,你都愿意拿一生来交换。
在回忆里,总有几滴眼泪,其中的每一次抽哭泣,你都愿意拿后来学会的坚强去代替。
在回忆里,总有几段场景,其中的每个瞬间,你都愿意拿全部的时间去铭记。
在回忆里,总有几句话,其中的每个字眼,你都愿意拿所有无眠的夜晚去温习。
而往事是痛苦的,就像灌满沙子的鞋,每一步都沉重万分。
我们愿意停在哪里,用每一个恍惚的瞬间去不经意的想起它,然后再用身体上每一个毛孔去承受它所带来的痛苦。
一点一点深入你的骨髓,然后痛彻心扉。
所以,人们总是愿意死在回忆里,而不是活在往事里。
“我并不是叶家血脉,而是叶家领养的孩子,”叶离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讶,弯眉而笑,却语气平淡的说道,“从我记事起,我就生活在孤儿院。”
“孤儿院?”什么地方?绯然看着她,满脸疑惑。
叶离没打算解释,继续说着,“不要打断我的话,听我慢慢道来。”
绯然点了点头,做一个无言的听众,她最在行了。
以前的事,像是给它上了把锁,封在箱子里,尘封久了,她也有些遗忘,只好娓娓道来:
我从记事起就生活在孤儿院里,哪里很简单,收养的全是被父母抛弃的孩子。
孤儿院里的孩子都是和她差不多的年纪,也有些许几个婴儿,他们有的是父母穷没钱养送来的,有的是没钱治病的身患重病的孩子,有的是双亲皆亡没人养的孤儿。
我们都生活在一起,没有爸爸妈妈,我们没有名字,只有随便起的小名。
这些被人抛弃的孩子内心大多都很孤单,不过外表却表现得活泼开朗。
我在这群孩子里算是异类,因为我有阴阳眼,能看到鬼怪,性格比较孤僻。
我也曾告诉他们那些鬼在哪,他们会说我是怪物,又或者说我精神不正常。
我常常在深夜里不睡觉,去找那些鬼们玩,时间长了不免被人发现。
人类就是这样,非我族类必远之,人喜欢和他相似的人在一起,而躲避与他不同的人。
孤儿院里的孩子开始疏远我,甚至在护工看不到的地方,打骂我一顿。
孤儿院旁边的鬼很多,他们都喜欢能看到他们的我,喜欢和我玩耍,比起那些孩子,我更喜欢和鬼们相处。
我也乐意帮助他们,恶婆鬼是生前是个美女,可惜人老珠黄了,她的夫君又找了个年纪小的貌美如花的女子当小妾,小妾进门以后毒害了她,她的怨念不散成了恶婆鬼。
她喜欢长得漂亮的美女脸,收集的第一张人脸就是那个毒害她的小妾,恶婆鬼控制不了自己,她怕容颜老去被人厌恶,我便给她偷院长老婆的化妆品,也就是胭脂送给她,教她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大嘴怪生前是个乞丐,整日吃不饱穿不暖,他死前的执念是吃一顿饱饭,后来成了怪只剩下一张嘴,他和我最要好,我们时常用调虎离山的计策深夜里去孤儿院后厨偷凉馒头吃。
要是被人撞见了,他就带着我一溜烟跑了,吓得孤儿院里的护工每天上香拜佛,祈求平安。
我们就躲在一旁偷着乐。
双头蛇怪以前是唱戏的,想不到吧,他的两个头,一个代表人间的善,一个代表人间的恶,而蛇是冷血动物,代表司法丶刚正不阿,那家伙经常披着孤儿院里的窗帘给我们唱戏看,咿咿呀呀的。
听说他以前爱过一个女子,后来那女子因为门第关系没有嫁与他,投河自尽了。
还有个酒鬼爷爷,他最爱喝酒,我时常偷孤儿院长的酒给他,为了不被发现,偷完酒后就给院长的酒里兑点水。
久而久之,慕名而来的鬼越来越多,他们有什么需要,我也会尽力去满足,那年我才六岁。
人类成为鬼王无非两个途径,一是武力,以自身的力量征服百鬼,使他们臣服于脚下,二是得到他们的信任,让他们心服口服。
而我就是以后者登上鬼王的位置。
孤儿院里其实很黑暗丶肮脏,虽然它外表上是收养孤儿,看似温暖充满正能量,可是每个孩子都在哪里收到过不同的虐待。
每个孩子每日只有发黑的馒头和没有几粒米的清水粥,很多孩子都饿的面黄体瘦,可是这居然成为那些孤儿院的大人用来博取世人同情来踊跃捐款的招数之一。
我在孤儿院里属于那种,被同龄人隔绝,被护工们厌烦的角色,自然给我吃的好不到哪去。
在孤儿院里,我有两个朋友,一个小男孩,他叫阿吉,他笑的时候眼睛和浓眉都弯了起来,使他的整张小脸看起来愈加明媚灿烂,暖融人心。
他第一次对我笑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一丝温暖。
他整天都爱笑,活泼极了,帮护工刷碗,帮人扫地,整个孤儿院都回荡着他的笑声。
他是为数不多能吃饱而且能吃到白馒头的小孩子,他有时候会把馒头分我一半。
我很喜欢他的笑,他的笑容里还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明媚灵慧和憨然可爱,让人不由自主地就想跟著他笑,可惜,我笑不出来。
我知道他是想用这种方法博得别人的注意,好在一些大人来领养孩子的时候,能把他领养走,他比任何一个孩子都渴望离开孤儿院,渴望爱,渴望外面的世界。
后来真的如他所愿,一个富人带着的女儿来孤儿院,希望能领养一个孩子。
富人的女儿很怪,她不笑也不跟着孤儿院里的孩子一起玩,静静地看着他们嬉戏玩耍,眼神里透露着渴望却始终不为所动。
阿吉围着她跑来跑去,使尽全身解数逗她笑,可她还是羡慕的看着他,静静地,仿佛木偶一般。
没办法,阿吉只好做鬼脸,装作不小心摔倒,终于把她给逗笑了。
那个女孩走到父母面前,指了指阿吉。
果然,阿吉很快就被女孩的父母收养了,他走的时候,对着我说,他要是有钱了,一定回来接我们。
我忘不了他最后一次对我笑,那样的明媚灿烂如同三月和煦的阳光。
后来,才知道哪个女孩有心脏病,不能像同龄孩子那样玩耍,她羡慕阿吉的活泼开朗,她的父母也不是收养阿吉,而是选他做为自己女儿的心脏移植手术的人选。
阿吉再也没有活着回来。
离阿吉走的哪天过去了半年,?那个女孩再次来到孤儿院,她和院里的孩子在操场上疯玩着,可独独不见了阿吉。
那天,我在孤儿院门口待了很久,因为阿吉就站在孤儿院门口那棵参天大树旁。
他怕阳光就只好一直在大树的阴影下站着,眼睛一直盯着院里操场上那个跑的满头大汗的女孩,他的胸口靠近心脏的地方有着一个血淋淋的大洞,心脏已经不见了。
他脸色惨白,双眼空洞无神,他死了,被人活活挖去了心脏,他再也不会笑了。
他再也不会有那种嘴角上扬,如阳光般明媚的笑容。
他的执念化为鬼,附身在那棵大树上,有时候,我也会逗他笑,可他还是那样面无表情,双眼空洞。
他曾给我在这个孤儿院里为数不多的温暖,我却对他笑着笑着,却哭了,嚎啕大哭。
那是我从记事起第一次哭,被别人欺负辱骂的时候我没哭过,饿到连草皮都吃的时候我没哭过,一个人孤单到极点的时候我没哭过,对着不会笑的他的时候,我哭了,哭的几乎昏厥过去。
他望着我,嘴角浮起一个机械式的微笑,他说,阿离,不哭,乖!
短短几个字,我就止不住了眼泪,抱着他,头深深埋进他的脖颈间,咬紧嘴唇,努力让自己不哭出声来。
血在嘴里含着,我没让它流出来,和眼泪一样不断地涌出,我却没叫出一声。
我害怕看到阿吉胸口血淋淋的大洞,那仿佛是个无底洞,只需要一眼,我便万劫不复的跌进去,逃不出那里面无边无际的黑暗。
叶离的声音戛然而止,东街显得格外寂静。
风吹桃树的声音也能听的一清二楚。
“阿离姐。”绯然突然搂住她,声音里带着呜咽。
“没事,都过去了。”叶离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感情起伏。
她外表光鲜亮丽丶高高在上,拥有鬼王的地位权利,小小年纪就是叶家的家主。
谁都没想起来,她才19岁,还是个渴望关爱的孩子。
她的倔强丶孤傲丶态度冰冷丶对别人的不屑一顾,都是她善于伪装的面具。
她倔强的让人心疼,她孤傲的让人落泪。
这世间又有几人可以完全为了自己而活,人无完人。
笑别人的悲欢离合,笑别人的凄凄惨惨,笑别人的桃花依旧丶人事全非。
悲自己的喜怒哀乐,悲自己的戚戚惨惨,悲自己的年非桃李。
这命运的转盘下,我们都是卑微到至极的齿轮,一点一点的转动,谁也逃不开它的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