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坏人的分类，也只不过是因为每个人的选择与利益不尽相同吧。--序言
秦国，屯留。
自秦王驾临已经有两个日夜了，屯留的巡逻侍卫又多了一倍。
今日，小到地方家族，大到官员军吏，都拜访这将军府。因为这一天，相国吕不韦彻底地编成了他的《吕氏春秋》，他邀请地方上有名气的人前来指教，更是声称“凡能增损一字者，赏千金。”不但如此，更有消息传出，那远在咸阳的秦王政会亲自动身前来祝贺。所以这将军府更是人山人海，无论是求财，还是求名。
将军府的气氛很是紧张。从清早起，就不断有人登门拜访，但这些人，并不是特别出名，也都交给了下人接待。只有那些最后到场的人，才都是真正有身份的。
夕阳西下，无限余晖投映在这将军府的外围，映红了地面。将军府内也已经摆好了酒宴，只等贵人驾临。府内只有七个座次，东有三，西南北各一个。此时东面三个座位已经坐满了人，三人无不是地方权贵，影响力巨大。南面座上不是别人，正是将军府的主人，将军成峤。主人尚且到场，西面以及北面的座位上却仍是空空如也。
“相国大人驾到。”随着府外声音传出，整个将军府都如同沸腾一般喧嚣起来，人们争相涌上前来，都想要一睹相国真容。只是几个护着车的士兵，很快便驱散了人群。
吕不韦走下车，他背着手，缓缓地向着府内迈步。府门前的下人自然为他揭开门帘，他步入府中，自然享受过众人的一番行礼，便向着北面的座位径直走了过去，随后坐在了那里。如此，府内已是三面有座，空余西面。
没多久，西座的主人就到了。嬴政轻轻推门而入，并没有引起什么轰动。他看着在座的众人，微微笑了笑。他走向了西面的座位，坐在了那。
“诸位既已到了，宴会便开始吧。”他开口，语气温和。
席间并没有什么，如同普通的酒宴一样，丝竹管弦，酒肉甜肴。期间嬴政也为吕不韦敬酒祝贺，两人也假惺惺地客套了几句，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动静。
临近结束，吕不韦起身向嬴政拱手施礼，他开口:“近日臣在这屯留却是发现了一个琴师，技艺很是高超，不知陛下有没有兴致去听一听？”话虽如此，但他不待嬴政回答，便自顾自地招手示意。
府门又一次被推开了，屋外走近了一个人。他一袭短衣，背着古琴，目光无神，面带哀伤。他走进，依次向在座的人行礼。随后，他抬头看向了嬴政，神色平静。
“这……”嬴政很是吃惊，一时间竟忘了放下手中的酒杯。他也看着那琴师，他怎么也没想到这琴师竟然是那个与他一起静坐一个午后的沐瑾。
沐瑾取下琴，轻轻放于地上。她坐了下去，将琴搭在膝上。“此曲名安魂。”她轻轻地说，随后拨起了琴弦。
琴声很是哀伤，夹杂着一种淡淡的悲凉。声音很淡，给人悲哀的感觉。起初那琴声回荡在整个房间，随后传到了屋外，慢慢地到了大街上，甚至飘荡在了远方。这琴声，使那吵闹的孩童静了下来，使那赶路的行人驻足倾听。且不必说嬴政是第一次听到，即便是吕不韦与成峤已经听过一遍，却仍然是心驰神往。在座的人无不闭上了眼，忘了身处何方，一个个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追随着琴声。
琴声渐悄，越来越淡，直至终于消失不见了。随着琴声的消失，在座的几人也都逐渐回过神来。嬴政目光清澈，他看着沐瑾，似乎想要开口说点什么。
“嘭！”府门被踹开，随后便是一队士兵涌进。这些士兵无不持刀带剑，他们兵分两路，将吕不韦和嬴政团团围住。
“混账！成峤，你要做什么？”吕不韦面色昏暗，他斥责道。
“干什么？”成峤阴阴一笑。“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造反啊！”
成峤慢慢站了起来，他看向了嬴政，面露凶芒。“我等这一天很久了。嬴政，我的哥哥啊！从你成为秦王的那一日起，我无时无刻不想着亲手杀了你。你夺走了本属于我的东西，而今，是时候还回来了。”
尽管身处危境，嬴政却仍是面不改色。他沉默了一会，随后看向了成峤。“你当真要杀我？”
“杀你又如何？”成峤冷笑两声，他挥了挥手，示意士兵退下，那些围嬴政的兵便散开了。他看向嬴政。“不过就这么杀了你倒也太无聊了点，我便给你个机会，看看这些人有谁愿意听你的号令，为你来尽死忠。”
嬴政沉默，他抬头看向了在座的众人，这些人无一不低下了头，不敢与他对视。
“看见了吧。”成峤嘲讽道:“没有权利，不得势，就是如此个结果。”似是感到如此下去没有什么意义，成峤随后便看向了琴师。“这也多亏了你的曲子了。这小子很是警觉，若不是你，那些士兵的走步声说不定就被他听见了。你有功，今日过后，重重有赏。”
“承蒙大人关照，沐瑾感激不尽。”琴师微微行礼，她起身，收起了琴。“若是没什么事，沐瑾就先退下了。”
“好，你退下吧。”成峤随意地挥了挥手，示意允许。
沐瑾退了一步，站在了嬴政的身前。
“这……”一时间众人愣住了。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这小小的琴师会如此选择。
嬴政更是惊讶万分，尽管他与这琴师有过一点点交集，但他也没指望这琴师会帮他，毕竟交情与生命选择起来，后者比重更大。
“不要傻愣着了。”沐瑾笑了笑，她语气轻柔，听到嬴政耳里，却很是安心。“有我在，他们伤不了你。”
“愚蠢！”回过神来的成峤也不在意，他冷哼一声，招手示意士兵冲上。
一队士兵服从命令，他们提着长戟，向着琴师直勾勾地挥了下去。
沐瑾不慌不忙，她单手抬起琴，稳稳地架住了几把长戟。
“这……”在场的众人都被吓到了，似乎谁也不相信一个琴师竟有如此力气。
趁士兵发愣的空隙，沐瑾另一只手放在了琴的一侧，她将手抽出，一把泛着红光的剑便被拔了出来。她俯下身轻轻一挥，那把剑便从她面前的士兵身上划过。
没有利器相撞的声音，那排士兵眼神惶恐，直到失去血色，变得黑暗，他们一齐倒了下去。那本应无比坚硬的盔甲，现在看上去，却好似没有丁点用处。
震慑！这一剑并没有什么浩大的声势，却让在场的所有人说不出话来，几乎所有人都不相信普通的一记平砍就有这么大的效果。
作为始作俑者的成峤自然不会轻易的善罢甘休了，此刻的他既然已经选择了造反，自然不能回头。见士兵被杀，他也只是一愣的功夫，就反应了过来。他挥手，更多的士兵进入了府内，将沐瑾和嬴政团团围住。许是刚才的一下，尽管士兵人数上占尽优势，却没有在轻举妄动。
“怕什么？”见士兵犹豫不决，成峤也很是恼怒，他喊了出来:“她再厉害也只是一个人，你们这么多人，一人一拳也打死了。”但尽管他如此说，士兵们却还是没有动。
“取她首级者，赏千金，封万户侯。”成峤又一次吼了出来，士兵们的犹豫不决迫使他扔出了更大的筹码。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如此大的悬赏让士兵们都沸腾了起来。他们中的几个显然是红着眼冲了上去。
沐瑾冷哼一声，显然很是不屑，她侧身躲过一个士兵的刺击，随后反手一剑。
又一具尸首出现在了她的脚下。
两把长戟从左右交叉砍来，在快要击中目标时，对方却是一个弯身完美躲过，随后两把长戟的主人就再也没有睁开过眼。
嬴政站在沐瑾身后，他盯着人群中的沐瑾，双拳紧握，掌心溢出了汗水，显然他很是担心。一个人的力量始终是有限的，他深知这个道理。尽管现在看上去沐瑾很是游刃有余，但时间一长，难保不会漏出破绽。
确实如嬴政所料，沐瑾终于在一次挥剑的空挡中被她身后的士兵划伤了左肩，那里顿时就是鲜血一片。
沐瑾击退身边的士兵，她从短衫上撕下一截衣袖，做了一个简单包扎。还没有休息片刻，士兵又一次涌了上来。
刀剑相撞的声音，献血喷涌的声音，尖叫声，倒地声，一时之间夹杂在一起，不绝于耳。过了许久，这屋里已是尸骨遍地，血液的腥味弥漫在整个房间。
沐瑾单膝跪地，勉强靠着剑支撑着自己，从交战到现在，她受了七处剑伤，虽不致命，但失血过多，让她有一种深深的晕眩感，使得她无力站起。
成峤看着虚弱的沐瑾，此刻的他已经没有了先前的轻视，换成了深深地恐惧与担忧。
【这个人，不能为我所用，就一定要除掉！】
看着已是强弩之末的沐瑾，成峤也似是松了口气，他胜了，只不过这代价也太大了。不过既然沐瑾已经丧失了战斗力，再大的代价也值得。
成峤又一次挥了挥手，又是一队士兵进入。成峤挑衅地看着沐瑾，在他眼里似乎她已经是个死人了。他刚要开口，那些士兵就将手中的长戟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你们……你们想造反吗？”成峤很是慌张，他怎么也没想到会出现如此一副情景，这简直就是功亏一篑。而反观另一边，沐瑾却仍旧古井无波，似乎早已料到一样。
成峤话音刚落，府外就走近了一个人。那个人身穿厚实的盔甲，步履坚实，他越过成峤，缓缓走到了嬴政面前。他单膝跪地，躬身行礼。“末将护卫不当，罪该万死。”
“这是，援军吗？”嬴政心里默默地想着。他上前一步，俯视着那个人。“寡人问你，你是何人？又是如何知晓的？”
“回大王的话，卑职王翦，任地方将领。”他顿了顿，又接着说道:“昨日有人禀报，称将军要造反，卑职便连忙调集兵力。方才在府外遇到了些阻挡，不过卑职还是成功攻入，如今这府内，都是我的人马了。”
“好！”嬴政又一次恢复了他往日的权威，他的目光锐利，语气变得无比冷酷:“传寡人的旨意，王翦护甲有功，即日起封为总将军。同时剥去成峤长安君的身份，一同造反的军吏，以及屯留所有百姓，全部处死！”
这就是王！冷酷，残忍。一句话决定数十万人的生死。他的语气坚定，带着绝对的不容置疑。可他还是被质疑了，质疑的人不是别人，恰恰是方才拼死护卫他的沐瑾。
“不！”沐瑾反驳，她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很难移动一下，她看着那高高在上的男人。“那些百姓都是无辜的！”她开口，为那些人求情。
嬴政愣了一下，随后便恢复过来，他盯着沐瑾，眼神很是冰冷。“你是在要求朕？”
他的语气很冷，似乎让周围的空气也冷了下来。他俯视着沐瑾，似乎伴着一种若有若无的威压，让后者更是摇摇欲坠。
“我在请求你。”沐瑾强撑着，方才的嬴政很是可怕，甚至她都开始怀疑那是不是嬴政了。
嬴政沉默，他的目光刺向沐瑾，将她痛苦的模样尽收眼底。他似乎有些触动。
“屯留所有百姓，贬为奴隶，发配到临洮，此事就如此定了，莫要再说。”嬴政开口，他的语速慢了下来，也不是方才的那般冷了。
“呼呼。”似是了却了一桩心事一样，沐瑾笑了，笑容很是真诚。她轻轻地闭上了眼，整个人向前倒了下去。
嬴政向前一步，稳稳地接住了沐瑾，他看着怀中的佳人，温柔地为她擦去脸上的血迹。他附在她的耳畔，似乎在低声地说着什么。
三日后，一则消息从咸阳宫传了出去。
【嬴政看中了一女子，欲纳她为妃，却被对方婉拒。】
“呵呵。”嬴政静静地站在咸阳宫外，他看着漫天闪烁的群星，却回想起沐瑾离去后的话语。
【我师从剑无，注定浪迹天涯。更何况，我的心已经是别人的了。】
“被拒绝了吗？倒也没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