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1)
几日前被四小姐训了一通之后,也不知在大夫人那里发生了什么,总之回来之后五小姐心情一直不好,终在院子中呆了两日后,生病了。
一大早便被绿从叫醒,说是五小姐夜里发起高烧,人手不够,让我们都去伺候着,我一听,赶忙匆匆洗了一通便冲向五小姐的卧房。
彼时五小姐正躺在床上,长长的头发披散着,脸颊有着不正常的红晕,额上搁着热毛巾,眼皮还是一副没有醒的样子,无力的耷拉着,长睫微微颤着,终是无力抬起。
现下是春冬交换之季,气温虽有回升却依旧寒凉,好些丫鬟也因穿得少相继染上风寒。想是屋子里的丫鬟怠慢了,亦或是五小姐嫌热便熄了火盆,总之这五小姐的病看似比丫鬟的病来的重些,也来得快些。
临溪瞧着这一屋子的人,顿了顿,吩咐我去府外找大夫来,新珞去和大夫人二夫人说明情况,其余人打水的打水,洗毛巾的洗毛巾,自己则伺候五小姐舒舒服服的躺下,原本一屋子乱糟糟的丫头,瞬间有序的忙碌起来,看着临溪镇静的眼神,我不禁心生敬佩,但也来不及多想,草草行了礼,便匆匆的跑了出去。
心中着急着五小姐的病,便加快着步伐,我脚程一向很快,遂不出半日便把一个长胡子的大夫请到了府里。
老大夫把了脉,慢腾腾的说了一大堆,意思和我想的差不多,便是五小姐夜里着了凉受了风,染了风寒有些发热而已。大夫开了些药,临溪付了钱打发他离开了。
很快的,二夫人匆匆赶来,二夫人是五小姐的生母,育有两个孩子,分别是三少爷和五小姐,因着育有这相府唯一的男丁,所以虽为妾室,但是二夫人的地位绝不比大夫人的低,一直和大夫人处于平起平坐的位置,好在两位夫人皆性格温顺,知书善良,两人相处起来竟似娥皇女英般和谐,因为两位夫人的和谐,整个相府也十分和谐。
二夫人面容柔和,保养得宜,脸上略施粉黛,但也显得容光焕发,虽是急匆匆的赶来,却也不失大家闺秀的风范,举手投足间尽显优雅。
我们行着大礼拜见,二夫人询问了临溪五小姐的一些事情,面露急色。
我本想出言劝慰,说这只是小小风寒不出几日便会痊愈,但又想到那夜新珞的警告,我想我还是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好,虽说新珞也没有多大的权力把我赶出相府或是克扣月俸,但总可以明里暗里给我些不顺,在相府呆了两年有余,这些丫鬟之间的勾心斗角也有所领略,刚入府时,因为没有卖身契,仅仅是相府收留了我,不像其他丫头没有自由,遂找来很多人的嫉妒,磕磕碰碰被人使了好些绊子。
后来两年过去了,我也适应了这里的生活,也反省出了很多的生活之道。现下的生活之道便是不要得罪新珞,不要得罪任何人。
二夫人遣了我们出去和五小姐说了些体己的话,不一会儿便出了来,想是五小姐浑身无力需要休息,二夫人便也没有久留。和临溪嘱咐了几句便款款离开。
(2)
这几日五小姐一直病着,丫头们一刻也不敢闲着,全数当值,即便没什么活计也要在门口候着。临溪更是累的不轻,天气热了心情不免烦躁,时常呵斥了我们,众丫头更添勤勉,小心谨慎,一刻不敢怠慢。近日相爷奉皇命外出巡视,不在府内,大夫人来探视过几次,二夫人倒是日日前来相询,锦衣华服,面有忧色,每每细细叮嘱一番才缓缓离去。
我只是个二等丫头,不能近身伺候五小姐,临溪说五小姐病着,屋内不宜留太多人,遂只自己在屋内忙活,其余皆在外等候。
我心下担忧着。寻了个时机找了临溪问询,临溪也有些乏了,只说五小姐已好了大半,只是终日蔫蔫的,浑身乏力,口中淡苦,吃不下什么东西。
想来是风寒的末尾,几日后便可痊愈,但没有胃口可并非好事,饥饿的感觉不好受不说,不吃东西难康复便是大事。
又待了几日,在门口见着每每送进去的吃食几乎原封不动的送出来,我心中火急火燎,日日想着该怎么办才好。
我此前一直流浪,虽不会做什么精致菜品,但简单果腹却还是可以,且以前并非要什么有什么,遂无论有什么我都会做。那时绝止也说我孺子可教,天赋到没有异禀,但好歹还算可禀。且之前新厨又做了什么不合小姐胃口的东西,五小姐都会叫我做些简单可口的送与她吃,每每她都能吃个精光。
问了一圈,丫鬟们竟没有几个会做菜的,细细想来,颇觉大任已落于我肩,推诿不得已不想推诿。
由此一来,我开始日日寻思着做些什么五小姐喜欢的吃食,但也没个头绪,厨子日日换着花样做都没能唤起五小姐的食欲,我想,必得做些新鲜的才好。
那日正午,丫鬟们换班去吃饭,我因着心中思忖,正午亦是热气腾腾,故也没有什么胃口,便没有和绿从她们同去,一人独坐门前的树下,继续思忖。
阳光自头顶窸窸窣窣的投下来,被头顶错综的树枝打碎,照在脸上是一簇一簇的热度。
远处廊亭水榭,溪流潺潺;近观松柏挺立,苍翠层叠,几处假山磊磊,一朵梨白傲绽枝头,暖日当头,疏林如画,此情此景,尤甚美焉。
“你是五妹的丫头?”身后有声音传来。
我正望得出神,不免被这声音一惊,回头看去,然后呆立原地。
来人身披淡紫色的披风,发如流云,钗若暖阳,眉间一缕梅香绽放,目中丝丝碧波流转,长睫如翅,肤白如雪,妆容精致,芳香阵阵,风吹得身后的披风呼呼作响,飘渺如仙,却又有一种红尘的雍容之态。
她的身后跟着一众丫头婆子,均眼观鼻鼻观心,不敢抬头瞧。我心中一惊,立马跪了下去,诚惶诚恐的躬下身:“见过大小姐,大小姐万安。回大小姐话,奴婢乃五小姐的丫头梨焉。”
我低着头看着地面,看不见她的表情,却是在这刺骨的沉默中,感觉芒刺在背,目光悚然。她轻笑,道:“区区婢子,竟趁主子病着,在这里犯懒?”
我一听,心中委屈,却又不敢顶撞,重重的磕了几个头,惶惶道:“并非如此啊大小姐,五小姐病着,奴婢哪里有心犯懒,只因五小姐近日没有胃口,奴婢只是在轮值去吃饭时,心中想着五小姐的病,心中焦急,才在想着五小姐平日里头喜爱的吃食……”
“得了得了,”她不耐的摆摆手,打断了我的话:“本宫哪里有空在这里听你废话,你也不必狡辩不必担忧,我不会重罚于你,传了出去说我们相府苛待奴婢可如何是好,便只扣去你这一个月的月俸便好,你且起来干活去吧。”
我只觉头顶的阳光散去,一个响雷轰然劈在头顶。
正灼灼的想要解释,但是大小姐已款款而去,反倒她身后的丫鬟牙尖嘴利的提醒我道:“主子如斯仁慈,你还想要说什么,还不赶快谢恩。”
我忍着眼中的泪水,望着那缕淡淡的紫色背影,缓缓道:“谢,主子轻罚之恩。”
绿从她们吃完饭回来的时候,惊叫我怎的一人跪在地上,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竟跪了这许久。
揉了揉发疼的膝盖,吸了吸鼻子,一瘸一拐的被绿从搀着回去继续当值——不然,我下个月的月俸也不用要了。
(3)
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便见临溪出来,说是五小姐叫我们几个进去伺候。
我与绿从等几个丫头跟着临溪进了内室,屋内充斥着一股浓郁的药味,五小姐歪歪的靠着床沿,脸色明显比之前好了些,但还是略显苍白。
我们压低了脚步低头走了进去,在五小姐床边站好,五小姐抬眸瞧了我们一眼,复又垂下眸去。
大小姐脱去了淡紫色的披风,被她的大丫鬟好好地捧在手里。此刻只着一席素色锦袍,偏更衬得发如墨,肤似雪,杏眼桃腮樱口,身量窈窕,体态优雅,一眼便知身份尊贵,千金之躯。
大小姐端坐在床边,笼了笼手腕上的羊脂玉镯子,眼神斜挑,嗔道:“五妹怎的如此不当心,几日后便是宫中小公主生辰,这宫宴你堂堂相府五小姐不出席可怎么好。”
五小姐低眉垂目,淡淡道:“可不是,我心下也急着,姐姐可要替我向皇上及众妃嫔还有小公主问好才是呢。”说完抬起眸子,倒果真一副焦急的样子。
大小姐点点头:“你且要赶快好起来,父亲出门巡视也马上就要回来了,回来见你病着可如何是好,怪我与母亲照顾不周不说,心下着急担忧误了正事伤了身体,你的罪过可就大了。”
“是呢,”五小姐把玩起枕旁的手帕,摸着上头绣着的牡丹,道:“那是自然,这几日只浑身无力,没什么胃口,其余的,也算大好了。”
大小姐凝眉的表情终于缓和,露出了欣然的笑容:“就知道你没有胃口,又嘴馋的紧。”大小姐笑着点了点五小姐的鼻尖。
五小姐立马抬了眸,黑葡萄似的眼睛中顷刻有了光彩:“莫不是姐姐带了什么来?”
大小姐神神秘秘的笑了笑:“你可还记得青果。”
五小姐略想了想,大小姐继续道:“那时你还小,想不起来也是有的。咱们小的时候啊,有一次一个西渊国的使臣来拜访父亲,特带来了西渊国产的青果,我还记得那时你一吃这青果,便乐的眼睛都眯眯的,后来,三弟便把我们几个的全抢了去,与了你吃。”
五小姐也想了起来,咯咯笑着,接过话茬道:“是了是了,四姐为了此事还和三哥大吵一架呢。”
大小姐也掩唇轻笑:“三弟那倔脾气岂是倾儿能阻止得了的,把青果悉数抢了去之后,还气倾儿说青果意为倾国,女子吃后方可美貌倾国,吃不到之人便只能容貌平平,倾儿之后可没少跟我哭鼻子诉苦来着。”
五小姐目光拉长,眸色漆黑:“经姐姐一说,那青果的味道竟像是犹在嘴边似的。轻轻一咬,清甜的汁水便流出来,而后满口甜香。”
“瞧把你嘴馋的,”大小姐向后招了招手,下人立马端了个小木盒站出来,恭恭敬敬地递给大小姐。
那是个雕着细细密密的花纹的漆木盒子,大小姐玉手轻动,打了开来,顿觉桂香扑面,清香扑鼻。
五小姐看着那一小盒精致的点心,眸光顿时被点亮,像是见了糖果的小孩子,惊道:“青果桂花糕?”
“前些日子,左叔叔派人送来些青果,我怕瑶倾知道了又要闹上一番,便暗自藏了下来,得知你病着没有胃口,便叫厨子做了些青果桂花糕来,青果贵重,只得这么一小盒,你且凑合吃着,若左叔叔日后又送了来,我再做与你吃。”
五小姐没答话,嘴里满满的嚼着,咕哝道:“好吃。”
五小姐很快便把盒子中的糕点吃了一半,嘴里模糊的嘱咐临溪好生收放起来,青果太过贵重,一下吃完可怎么是好,还是改日再食剩下一半才是,临溪笑着应了,递了茶给五小姐,五小姐泯了一口茶水,用帕子拭了拭嘴角,道:“我已几日没吃东西,口中一直苦着,这青果酸酸甜甜的竟唤起了我的胃口,不觉竟有些饿了,”尔后随口叫道:“绿从,去吩咐厨房做些精致可口的饭菜,姐姐不如一起留下来用午膳可好。”
绿从前脚刚刚出去,便撞见门口的新珞,草草朝新珞行了个礼后,便匆匆跑走。新珞斜了一眼绿从的背影,不以为意的迈进来。
她端了些精致的茶果,一脸谄笑的送到大小姐跟前:“大小姐请用茶。”
大小姐却看也未看她一眼,只摆了摆手,继续瞧着五小姐道:“不了,宫宴的各项事宜还要找母亲商定,就不留下了,你且多吃些,好好休息,我这便走了吧。”
五小姐一听掀了被子欲起身相送,大小姐忙按住她,道:“好生躺着。”复又嘱咐了几句,才翩翩离开。
五小姐让临溪代为相送,尔后,绿从也叫人端了饭菜回来,我搀着五小姐起身,五小姐说青果桂花糕吃得急,只觉得腻腻的不消化,遂只喝了些汤水,便又歇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