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何曾这般恨过自己的父王?又或许曾经比现在更恨过。大巫师把他的记忆删删除除,而他却总能在机缘巧合下记起。那些有关他与云初的,小时候的,快乐的事。若他没有记错,云初的母亲是大御的一位歌妓,与父王邂逅,意外怀上了孩子。那时他才几岁,从母后口中听闻到自己将有位弟弟的时候,并没有觉得高兴。母后说,那是来抢他的王位的。
西藩国疆域并不辽阔,不及大御的四分之一,幸得边疆有一瘴气林作为天然屏障,助它不受外敌骚扰。西藩的子民又崇尚巫术,故,成为西藩的王,手下的巫师任凭呼来使去,确是呼风唤雨,风光无限。后宫内,母凭子贵,子凭母贵,纳兰无辞子嗣单薄,加上云儿也才两位儿子。即便知道,那位被父王临幸的歌妓与隆华和有了联系,父王也竭尽全力将之接入了宫中,但碍于歌妓身份卑微,唯有杀人灭口。
这么些错事,他纳兰青白也是知道的,自己的父王就是这么个笑话。
他不讨厌云初,年少的他自然也是不相信,如此粉雕玉琢的嫩娃娃会来抢他的王位。那是他的亲弟弟啊!手足之情啊!可是父王还是接受不了自己的两个儿子相互苟合的现实,在大御国力愈发鼎盛之时,将云初作为质子献给了大御,以斩断这孽缘。
天注定的缘分,又怎么会被拆散?
西藩大巫师竭力施法作祟,仍无事于补。
那些记忆奔涌而来,使得他在睡梦之中越睡越沉,浑身轻飘飘的,如同要死了一般。
尔后,一股湿黏的感觉袭上了他的面,料是踏火又在搔弄他,手下意识地推了推那毛绒绒的灵兽,双眼便缓缓地睁开了来。
“踏火……”他发出了声,喉咙里苦涩无比。
踏火从他的身上蹦开了,身体得到了一时的解放,坐了起来,双眼往四周看了看,才发觉自己倒在一片血泊里,周围尽是被踏火的火焰烧得炭黑的人。纳兰青白心口骤然一紧,老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些人……真是死有余辜!”
一道熟悉悦耳的声音传来,令纳兰青白的心脏停了一下,只见他的嘴角渐渐地上扬,颇为欣喜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那银衣华服,那美妙眉目,那浅笑嫣然的模样,不是他所朝思暮想的云儿又是谁呢?真好,云儿还在,只要云儿还在,那便什么都好……
“你是云儿?”他小心翼翼地确认着。
云初的嘴角轻微地抽搐了一下,轻咳了一声,迈着步子向他行了过来,伸出了手将他扶了起来。
“哥哥,走吧。”
“你叫我什么?”纳兰青白的眼里闪着希冀的光芒,紧紧抓住了云初的手,“你想起你是我的云儿了?不是那什么御国的御史大夫封玉了?”
却见着云初尴尬地别了他一眼,缓缓道:“我是纳兰云初,也是封玉。隆华和待我有养母之情……”
“云儿!事到如今你怎可还为那女人说话?”纳兰青白抓住了他的肩膀,狠狠地摇着,“今日纳兰无辞的军队到了,你看看,这儿全是纳兰无辞派来的人!他们都是要你的命!可是,这是在什么地方?这里是霖州城边境!霖州城是大御的都城!天子脚下!若没有隆华和的允许,这外邦的军队怎会这般大摇大摆地进来?隆华和早已和纳兰无辞做了交易,要你的命啊!”
“我封玉的命哪有那样值钱?不就是圣上赐下一杯鸩酒的事……”
“云儿,你太天真了!你可是西藩的二王子!若我不幸命丧黄泉,这西藩的天下终归是要传入你的手中的!哪怕纳兰无辞如何不看重你这儿子,在隆华和眼中,你体内流的血,仍就有纳兰无辞的一部分。”纳兰青白耐心地跟他解释着,脸上的神情极度慌张,“我已经想好了。我听说大御有个神医谷,又称作回春门,里边的门主医术甚高……”
“够了……哥哥,我……我觉得这样挺好的……”云初的脸色十分不自然,“我又没病……我……”
“我只是希望,我们之间能有共同的记忆……”纳兰青白的声音严厉了起来,他很认真,“等你恢复了记忆,我们就浪迹天涯,不要再去做什么西藩的王子,也不去做大御的御史大夫,你是我的云初,我是你的……”
“够了!”云初却是厉声一喝,甩掉了纳兰青白抓在他身上的手,那神情就像厌恶了他许久一般。这不像云初……可这气质又不似任平生那货能模仿得来的。
纳兰青白的脸色不好了,叹了口气。
云初似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般,捧起了纳兰青白的手,小心地说着:“我和你走……不管是去北溟,还是南海……”
纳兰青白满足地笑了,那眼底的狡黠忽地不见了,像个小孩般。他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云儿搂进了怀里,头伏在他的脖颈见,轻轻摩擦着。忽地双方身体一僵,纳兰青白松开了云初,正当对方以为他会狠心地做什么事的时候,他却是转了个身,又叹了口气。
“我……”
“没事……”纳兰青白的语气弱了几分,“你走吧……”
“我……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对方的语气更弱。
“云儿他怎么了……”
“他……死了……”
“任平生!你这样欺骗人真的好吗!”下一秒,纳兰青白便咆哮了起来,转了个身,面目狰狞可怕。一眼又看向了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踏火灵兽,不免心愈发疼了起来,连同这只宠兽也跟着外人一起欺骗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被亲人利用陷害,如同一粒棋子,一个工具,他纳兰青白不仅没有自由没有爱……简直是一无所有。活得失败……
“我也有苦衷的……”见着这样的纳兰青白,扮成云初模样的平生心里极其不是滋味,谁能忍受这样的人来欺骗自己的感情呢?却又没有办法……他也有自己的苦衷……
纳兰青白忽然像发了狂一般,伸出手来掐住了任平生的脖子,他紧咬着牙,如同要将平生吃掉似的,十指的力道随着面目愈发狰狞的表情而用力。
“放开他!”无音忽然出现,抓住了纳兰青白掐着平生的手,一发力,将纳兰青白甩了出去。纳兰青白摔在了地上,由于气急攻心,一口鲜血吐了出来,淅淅沥沥地落满了他白色的衣衫。他那一把玉扇掉落在地上,扇骨碎了一地……
他却笑了,盯着那把碎掉的玉扇,又看了眼护着平生的无音,露出了被鲜血染红的牙,笑得可怕。
“哈哈哈哈……”他继而大笑。
平生被这样的纳兰青白吓住,手紧紧攥住无音的袖子,寻找着安全感。
“你们把云儿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纳兰青白咆哮着,爬向了他们。那丝丝从嘴里流出的粘稠血液,滴了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