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夜谈
在浴桶里泡了一个时辰。江鹭在外边叫了我几次,饭菜也拿去热了许多次。我犹豫,我踌躇,我徘徊,我彷徨。所有这些,都是我的不敢、我的害怕,害怕知道所有事情的真相。
可是我最终还是得面对,夜很长,我和他相处的时间很短。
穿上中衣,随便披了件外套便去了江鹭的房里。他准备了一桌子药膳--我还是个病人。“怎么穿这么点衣服呢?晚上很凉……”他说着,去内室里找了件厚些的外套给我披上,然后满意地笑笑。
他一切的动作如此自然。我不由得想起了江湖传言,我问:“我是不是长得很像你的恋人、隆……皇帝陛下?”
只见他刚刚拿起筷子的手抖了一下。他看向我,眼神中带上了几分疑惑。我仿佛得到了答案。我说:“你早知道我们的关系,你对我像情人一样是把我当成了他吧,我是这样猜想。我不怨恨你。反而很感激你。”
他千方百计逃离长生岛,又为我冒着生命危险回到长生岛,若不是他,身为毒人的我早就被做成毒药了吧。我没有道理恨他,即使他将所有的事情都瞒着我。
江鹭的脸色并不好看,他说:“你和皇帝不像,我和他也没什么。”
我叹了口气,一桌子饭菜,我已没了半点食欲。他给我夹了一筷子菜,缓缓地讲述起曾经来:
“我曾为伶倌,去过映雪庄,照顾过修养期间的你。那时候我被宗无道送到回春门学医术,你可以体会,医术比毒术更加乏味,它要求一丝不苟。稍稍过头就会治死人。我受不了那种生活,便从回春门逃了出来。占着吹箫的便宜,寻了个伶倌差事。”
“难怪你知道《孤影难眠》。”我豁然。
他笑笑,又接着道:“为什么不知道?这是我自己作的曲。”
我未说话。他顿了顿,又说:“那时候,并不知晓你是北卿天,你也知道孩童的模样是变化极其大的。映雪庄初次见面时,我就在心里惋惜,说:如此粉雕玉琢的娃娃居然是个男孩。呵呵……”
我又垂下了眼睑,他说这些是为何?
“但是,这个娃娃不知道动,也没有表情。那首曲虽压抑,你却喜欢。总令我不停为你吹奏,你可还记得,我嘴唇都曾因此破过?那时候涂了层药粉,你见了,脸狰狞起来,你说:你好丑。我那时候不知道你是在笑,还以为你很厌恶我。幸好,你后面说:哎呀,我笑不出来了……”
他望着我的眼,神色温柔,却夹杂着些许愁色,他嘴角有着隐隐的笑,也有着隐隐的哀伤。他在回忆,我也在回忆,但那段记忆早已模糊,我不觉有些失落了。
“你那时可爱极了。”他又叹了口气,声音中带着几分对过往的怀念,“离开映雪庄后回回春门,决心学好医术,然后医治你的毒。但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突然知道了你是我的弟弟,我受打击不少,那时妙回春又要我娶非露,我便逃了出去。即便医术已成,却不想为你医治,可能是自私心理在作怪吧。”
我默了。他是在告诉我,由始至终他的恋人都是我吗?可是我是北卿天。难怪他说不想带我去长生岛,难怪他说他早忘了自己的本名,也难怪他那些情不自禁的表白。这些、这些都是他为了自欺欺人。
“命运弄人。”他无奈地笑笑,喝了一口凉了的茶,“再遇见你,可就真放不开了。长大了,越发地好看。即使不会笑,但有双灵动的眼睛,它把你的情感表现得那样真实。”
我忍不住了,起身去抱住他。“江鹭,我们在一起吧。任二少刚刚说,是我跨不过槛,还是你跨不过槛。我跨得过,我要跟着你。那么你呢?”我认真地说,看着他的眼。我希望他留在我身边,非常非常希望。
“卿天,对不起。”他缓缓地说,“以前我可以自欺欺人,可是现在不行了。我们都心知肚明彼此的身份。我想,就现在这样做兄弟挺好。”
“你、你怎么这样!”
他神色平静,推开我,拍了拍手招来小厮撤下饭席。
他说:“我要回回春门了。相信我,做兄弟比情人好太多。你别想太多了。要好好地钻研毒术。”他走到我身边揉了揉我的刘海。
“我们不是关天仙和任书黎,我们是北卿天和南蔚水。”我顿时无了言语。
是啊,命运弄人。
我为天,他为水,本是同根生,生生相映,却互为彼岸。
16、破岛
后来,长生岛被望天城攻破,望天城小主风回雪擒了宗无道,长生岛开始湮没于江湖。少主西良泞、江湖称作的“梅仙人”消失了。
我却在混乱中被放了。风回雪只说:故人所托。
禾妈自杀,我已不是毒人,映雪庄拒我于门外。任墨辰找到了我,他说,天仙要我留在风雨山,因为我是他唯一的弟子。我答应了。如今我孤身一人,只能听天由命了。怪才潘玉见了我,说我骨子好,是个学武的好料子。兰雪听了后,决定收我当义子,然后传授我武功。任书黎和关天仙顿时松了口气,至少,他们不用为造人而苦恼了。
任墨辰与我把酒夜谈。
“江鹭捎了信来,托我好生照顾你。”任墨辰忍着笑说道,为我斟了杯酒,“他还说,你已经不小了,该考虑考虑婚事了。”他又笑笑。
婚事?我叹了口气:“想到了一首诗。”
“哪首?”他问。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去巫山不是云。”
因为诗里有他的名,因为诗里有我的情,因为诗的名字叫“离思”,而我与他之间就是天与水的相思。
任墨辰默了会,叹道:“江鹭要娶非露了,两月后,在回春门。”
莫名地感到缓不过来。又像受到了巨大的欺骗。心里有些酸酸涩涩的感觉。茫然地看着他,问:“我要怎么做?”
任墨辰突然就完全笑开了,他用扇子敲了敲我的头,说:“小毒尊真是天真啊。”
我默了,突然又不解了。
“我和江鹭算莫逆之交的朋友。当年隆祈皇帝夺皇位时,任家被拘禁,虽说天仙最后挟持皇帝才把我们放出来,但其中还有江鹭在帮忙……”他说着,眼睛望向了不远的灯笼。那灯笼里的蜡烛忽明忽暗,恰如他声音的抑扬顿挫。
“江湖中如何说江鹭,那只是片面之词。江鹭他和皇帝并无那类关系,现在没有,之前更没有。你可知为何?”见我不语,他的笑黯然了几分:“因为他心里装着你啊。笨卿天。”
装着我?可是又为何不愿意跟我在一起呢?如果我能笑,那么我现在一定是苦笑。
总而言之是我过于天真了吧。
当年宗无道骗我送我去映雪庄,是因为屈服于毒人。后来他要我回长生岛,是想救我?或是想占毒人为己有?江鹭对我好,我该相信?他为我解毒,一直一直照顾我。去长生岛的路上,亡灵洞里,将所有的解药都给了我,哪怕知道我百毒不侵。
“我想,我会祝福他。”我低下了头说,“因为、因为他说我们做兄弟好。”
他不愿意,也许有他不愿意的理由。我不是个爱强迫人的人,他对我那么好,我不该让他苦恼。事上无两全之事,我愿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