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回荡
娘,在六岁之前是个很陌生的名词。似乎,是我娘的那个女人也是一年多才去大宅里看我一次。我依稀记着,那是个很美丽的女人,喜欢别朵火红的石榴花在发髻上。她不喜言笑,每次见我都躲在角落里,直到我发现她,对她欢笑。
是的,那时候我还可以笑,我连毒是什么都不知道。单纯无知。
我是家中的幼子,上有三位兄长,还有两位姐姐。尽管娘在爹府中连侍妾都算不上,爹依旧疼我。后来,家境没落了,我被送往了映雪庄,他们却杳无音讯。
姑母嫌我身子骨弱,恐我不能抵抗毒物,便用各种剧毒之物熬汤给我药浴。她深究以毒攻毒之道,用毒来保我性命。她用粗锁链将我四肢禁锢在浴桶里,以便毒素可以更完全的被吸收进我的身体。
我害怕被浸入毒汤那种生不如死的滋味,好似我五脏六腑均在被腐蚀,四肢在被火烧。
这种生活,直至我八岁才停止。
那日,我身体突然不能动弹,嘴唇发黑,浑身发紫,五官皆有血液流出。禾妈见了直叫不妙,她满面泪水地跑去求姑母给我医治。姑母见了我,咒骂了我几句,又道:“就你这弱骨,将来如何继承我的衣钵!”又无可奈何地解了我身上的桎梏,将我放入另一解药熬成的汤中解毒。
可是毒已入骨,即便她把我从阎王手中抢了回来,我还是成了个半残废。禾妈因担心我终日以泪洗面,我心惭愧。
“咳咳……”我从睡梦中醒来,出了一身冷汗。有青衣男子走了过来,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
江鹭松了口气地道:“还好,烧退了。”
我不解地看着他,疑惑他的存在。
他去桌边给我倒了杯水,扶我靠在他怀里,一边给我喂水,一边道:“真怕治不好你。”
“你是个不错的郎中。”我道,又咳了几声,将水咳得到处都是。他立即用衣袖替我把嘴边的水擦干。
他说:“我用针封住了你经脉,你暂时还不能动,待针上的解药完全吸收就好。”
“快将它们拔出来!”我无力地道,“拔出来。”我是靠毒活命的人!他不可以这样对待我!
“卿天,你必须要健康。”他突然双手紧紧揽住了我的肩膀,目光犀利而诚恳。
“滚!”我咬牙切齿地道,一用力,又是一口血液喷出来,我浑身不由自主地抖了抖,又猛烈地咳嗽。看来自己和粗髯公斗过头了,又将那些毒给激活了。
“这些余毒若不去,你就真成毒人了!”他呵斥着我,“你知道苗疆毒蛊,他们用人养虫,你姑母在用你养毒。你成了毒人,寿命更短。若从现在开始一步步解毒,兴许过个半年你就可以痊愈了!”
我瞪着他,又眯起了眼,以表示我对他的嘲讽:“江鹭,我姑母养育我十二年,你说,和你比起来,我会信谁?”我是靠毒活下来的人。
江鹭脸上的温和被寒冷取代,他瞪着我,我眯眼看他。良久,他摇摇头,叹了口气。
“医者父母心,我想让你活着……”他面上带上了分怅然,欲言又止。
“拔针!你没有资格干涉……”
他突然用嘴堵住了我的嘴,逼迫我将那些恶毒的话咽回嘴里。浅尝辄止。我的胃里瞬间开始翻腾,吐出了一嘴酸水,吐了一身。
“拔针!然后滚!”我无力地道。关天仙和任书黎两人依偎在一起的画面在我脑海里浮现。虽说有这活生生的例子,但不代表我对这种事情就很赞同!“你真恶心!”
江鹭的面上带上了几分惊讶,眼角的三分傲气也散了去。他没有说什么话,只是将我抱在怀里。待到他早先点好的素粥被小二送到房里来,他又小心翼翼地喂我粥,无视我凶狠的眼神。
“我想看你笑的模样。”他给我喂了粥,用热水擦了身子,换了件干净衣裳。一切如此娴熟,仿佛已做过无数次。他叹了口气,为我拔掉了针。见到我冰冷的目光,他道:“抱歉,又让你受惊了。我只是一时的情不自禁,想说而已。”
我恶狠狠地道:“若不是你救了我的命,我真想一鞭子抽死你。”
他无奈地笑了,摇摇头,轻声道:“你不懂,你永远不会懂的……”他从他的药箱里拿出了四小瓶药、三张药方递给了我。“你走吧。”
“我不会懂什么?”我一手将那些东西拂倒在地,质问他。我不懂什么?他是拐着弯子骂我?
只见他冷笑一声,咬牙切齿问道:“你懂心痛吗?”
8、顾叶
“这位公子,在下欲找顾镖师,可否请你帮忙通报一声吗?”
精疲力尽的我终于进了平安城,但里面似乎并没有长生岛人来的那种压抑感。平安镖局的顾镖师是禾妈的兄长,同时也是镖局的大当家。
此刻,坐在镖局门口的黑衣男子眯起眼打量了我几眼,说道:“蓝色衣裳、红色腰带,面如冠玉。你是北卿天?”
我点点头,见他一身黑色衣裳,容颜俊逸非凡,腰间挂着一柄大刀,似乎就是禾妈口中常念着的大侄子--顾叶。
“顾叶。”他简单地自我介绍,从地上站了起来,“你来的太慢了,毒蝎夫人都已在我家等了你半月了。”
我跟着他进入平安镖局,后院是顾家人居住的地方。此刻,姑母正坐在顾家大厅里,享受着丫环的按摩。
她见了我后,开门见山地道:“听闻你近来和回春门的江鹭来往密切。他不是个好人。”
“他救了我。”我说。
“你不知道。他好男色。”姑母脸上浮起一抹鄙夷之色,“接近你,或许另有目的。”
我点点头,默了。
“且,他是隆祈的宠。远些总好。”
“嗯。”我应着,我不知道他是皇帝的宠。为什么,我总感觉皇帝是他的宠呢?关天仙在我拿垂仙去的时候,他嬉笑着说皇帝需要,难道皇帝想要宠生儿子?或是……将垂仙拿去分解,化验其组成?我思绪很乱。
“我活不久了?”我问她。最近那些毒又活了,在我体内乱窜。我真有几分害怕,我会莫名其妙地死掉。
姑母脸色一变:“江鹭告诉你的?”
“还有我自己的直觉。我最近身体很是疲惫。”我撒谎了。
我以前在古毒书上看过,用人养毒,人死后,身体上下都是剧毒的好材料。他们先放干尸体的血液,将人的尸体风干,然后用石磨碾成粉末,加工制成数味宝贵毒药。
“兴许只是最近劳累过度了,来,我给你把把脉就好。”姑母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我却感到冷气袭来。身体不由自主地走了上去。
顾叶在我从大厅里出来后拦住了我的去路。我微微皱眉,问他何事。
“你刚从风雨山出来,你可知任二少?”
任二少?任墨辰?
“何事?”
顾叶脸色微微发白,声音莫名小了几倍:“他可好?”
“你问这做甚?”
“几个月前一起去西藩,我伤了他。”
“他甚好。”妖娆依旧,风骚不减。
顾叶若放了心般,朝我微微一笑:“这便好。我领你去厢房。”
顾叶虽面冷,却是个好相处的人。爽直好客,还有些许自来熟。
路上,他突然问我:“刚刚我似乎听到了江鹭,你和江鹭很熟?”
“他救了我。”我道,不解他意。
顾叶叹了口气,严肃地道:“江鹭着实不是什么心善之人,卿天你还是少与他接触为妙。”
“我并没有和他来往多密切。我可以说,我和他还是陌生人。”我道,心里些许无奈。
顾叶道:“你不用不耐烦。你初入江湖许多事情不知道。江鹭的故事,如果江湖传言是真的,这就是个恐怖的存在。何况我和他交过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