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苹果的妈妈不再害怕大饼,是我从厦门回来后收到的第一个好消息。大饼在她们家的第一天,她们家差不多就如开了一整天女高音演唱会,她妈妈尖锐的惊叫声无时不在,高低起伏,抑扬顿挫,把大饼弄得很疑惑。总算大饼不是一条敏感的狗,它只对吃有兴趣。这条狗在厨房灶台下面守候了整整一天,让她妈明白了自己挨咬的概率完全不如一块红烧肉。
接着苹果妈妈尝试着伸手喂东西给大饼,发现大饼将食物和人手分得非常清楚,不会囫囵全部咬进嘴里,之后的事情嘛,大饼开始极尽拍马屁之能事,做了小跟班,甚至陪苹果她妈去了菜场。
我去苹果家接大饼,这小子扭着屁股、摇着尾巴一阵兴奋,兴奋过后便不理睬我了,去厨房继续守候灶台上那些永远不会自动掉到地上的食物。
我开始汇报厦门的情况,苹果很为我后怕,被Sofia这种女人打简直太没天理了。她说,不能给坏人这种机会。
“实际上是我赢了。”我得意地用搅棒快速地搅动咖啡里的黄糖,“我觉得Anson会和我有约会,他会约我的。”
“好吧,恭喜你,也许乘龙快婿就此搞定。在约会拍拖期间,要注意形象哦,为了不发胖,你该吃化学糖。”她指指我正在搅动的黄糖。
“叫卡巴斯啥甜?”
“那是一个防病毒软件。我是说阿斯巴甜,我正在开发的无糖蛋糕里就准备用这个增加甜味,适合糖尿病人和肥胖症患者。”
“据说会诱发癌症。”
“目前没什么实验证明此事,而且当代食品如果没有食品添加剂,将保持品种的单一、口味枯燥。我在饼干里稍微加了一点点水果香精,就开发出草莓、香蕉、芒果各类品种,刚上架很快就卖完了。”她对此话题的兴趣远高于谈论我新的恋情。看上去她和自己的网上糕饼店正在热恋。
苹果的网店开始有销量了,我真为她高兴,但在食品添加剂的问题上我和她略有分歧,她愿意用食品添加剂来保持产品的口味和新鲜度,甚至可以降低成本,而我建议她用最最优质的原始材料,走高端价格路线。
在浏览了她的那个叫作“吃撑不丢人”的网店之后,我觉得她的小情人长得还不够好看,无法引起食客的欲望。于是我们两人在那里苦思冥想改善方案,五分钟后我想起司仪小赵,他是公司公关策划,又是主持掌控婚礼全局的司仪,没有人比他更适合为苹果出点子的了。
我把小赵介绍给苹果,小赵对网店非常热心:“要知道如果我不打工,也打算开一个网店,目前网店卖什么还没想好,所以很羡慕你能跨出这一步。”他兴冲冲地在第二天就为苹果列了一份详细的营销计划书,从竞争对手的分析,到小店发展的目标,最后写出了营销手段,细致到打折促销。
从此,苹果起早摸黑,用她在广告公司的经验自己设计小banner和促销的gif动画。每天我上线,她都已经开着聊天软件了,当我准备去睡觉时,她的头像还在那里占据着在线好友第一名的位置。
两个月后,苹果沮丧地来向我汇报情况:“两个月里我每天都穿梭在厨师长、小工、接客小妹、进货员、仓库保管员、发货员的工作岗位上。看上去很忙,但实际并没有赚到什么令人满意的利润。”我想她已经厌倦了每天向客户打出“亲”这个字了。
“有人还要还价,不过是赚一两块钱的生意,这年头人人都希望店家学雷锋。VV,雷锋也不能饿肚子呀,我都想打退堂鼓了。”她抱怨道。
“亲,早就让你走高端路线,产品独一无二,才可以开高价。”我也“亲”她一下。
她决定关店两天,约我和小赵一起开会。她确实用了“开会”两个字,几年前,“开会”这个词在我的理解里就是“开小差的机会”,领导在投影幕前高谈阔论,我躲在领导看不见的地方剥手指甲。至于会上表达的精神、传达的理念、对企业今后的发展在我看来那只是天上飘过的浮云。
我们约在绍兴路的一家书吧兼咖啡馆里开会。推开门,小赵已经在热情澎湃地表达自己的见解了,不时夸赞网站页面设计得漂亮。他最近满脸青春痘,一看就是热火上身,怪不得激情洋溢。苹果的眼睛又和烧麦一样肿了:“你看看我这副扫街大妈超负荷的辛苦嘴脸,白给自己打两个月工,连加班工资都没有。”
“要拿铁,加奶油。”我转头对服务生说。
服务生欠欠身,打算说点什么,苹果抢着说:“这儿没有拿铁,只有很小杯的卡布基诺。这里不是连锁咖啡店,连外带都没有。”她语速很快,把我当作没见过世面、刚刚找到工作的小白领。
可那卡布基诺一点也不好喝,量少,还有一些涩味。
“就这种质量而言,价格有点小贵。”我皱着眉头抱怨道。
苹果把我的杯子拿过去闻了一下:“用的咖啡豆不好。到这儿来就是装小资的,吃在其次,你看我只点可乐。言归正传,找你们来是想商量怎么把利润提高。我把产品层次划分了一下,在产品同质化的情况下,客人会选择便宜的;而在产品独有的情况下,价格可以高很多,我们卖真正的产品,以后开一个类似这里的实体店,就可以把环境的附加值加上去。”
小赵不停地点头,表示认同,我耸耸肩,她的口气和抓生产的车间主任一样明确且具有推动力。苹果拿了一包红莓饼干出来,这是最新开发的产品,一口下去全是奶油味,随即香甜润滑如热带河流贯穿全身。我两眼放光:“哦,亲,一口是饼中精英,两口是上等极品,三口已浑然入无我之境。”
苹果得意地扬起眉毛:“我加重了黄油的比例,降低起酥油的比例,在做好面饼胚子后再撒红莓干而不是揉在面里,这样的成品就会很漂亮。不过有些店家用植物油取代,成本低,价格也低。”
我们三个拍案一致决定,就做这种高质量的甜点,用促销的形势降价,而不是降低实际价格。
太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从落地玻璃窗照进来,有一些婆娑的树影在眼前晃动,像水下的阴影,温暖又略带些凉意。这一个春末的下午,我们正儿八经地端着苹果的笔记本电脑,坐在小咖啡馆里开会。想想某些靠卖卖袜子、纸板箱,但一个月能挣一两万的小网店,还有通过网店把品牌做大的钻石麻雀鸟,三个人激动不已,甚至谈好了入股计划,我们会拥有一间像样的烘焙工厂,除了网店还要有实体连锁糕饼店,客人可以在里面吃糕点喝咖啡,并且提供外送服务。
也许一家未来能在全国开五千家连锁门店的食品界新星在今天三人会议里初步成型,小赵决定入伙,他甚至有开发婚庆甜饼来代替传统的喜糖或者巧克力的想法:“只要包装漂亮,新人并不在乎价格,至少我这里的客人都有购买潜力,可以开发一下已有的客户资源。”业余时间他也可以帮助苹果在交易平台上接客。
“凭他的伶牙俐齿可以让客人把饼干和垃圾袋一起买了。”我说。
“为什么要搭卖垃圾袋?”苹果一本正经地问。
“因为吃完饼干需要把包装纸、包装盒和饼干残渣一起扔进垃圾袋。”我“嘿嘿”笑笑,“这只是一个比喻,比喻而已。”
这几年,苹果的幽默感一点儿都没有进步。我承认她理智多于感性,只有在那个小男人的判断上感性胜过理智一个回合,这次直接导致了她的情感如雪崩一样垮塌,除此之外的所有的事情都能依靠条理清晰的思维,一眼看清事物的本质,即便是在开始的路程,稍微走了点岔路,马上就能纠正,获得成功只是时间问题。
和淑英大姐交往的这段日子,苹果学会了抽烟,她又穿起了阔脚裤。失恋让女人更性感,她不再是多年前那个倒过来的绿色拖把,彻底摒弃了鲜绿色这种像新鲜蓬蒿菜的颜色后,深爱上了黑色、暗红和咖啡色,衣服款式也是松紧得体。处事老练,走路带风。
“你越来越像女王了。”我对她说。
“强势这个词再适合不过我了。”她抽出一根细长的烟,看看小赵,小赵做了一个可以抽的手势,于是轻巧的烟雾升腾起来,半透明的白纱在空中慢舞。
小赵一米七八的高度,彬彬有礼,浓眉,唯一的缺点是长着一副小眼睛。
“小赵你有女朋友了吗?”苹果吐出一口烟后问他。
“还没有,别人介绍了好几个都不成,说我要求高,没成功总是归罪于我眼高手低了。其实要求也不高,只要看得顺眼。”他说话字正腔圆,字字清晰,这阵子嗓子好像深沉了不少,我相信是努力锻炼的结果,他的外形及谈吐越来越向一个标准的主持人靠拢。
“看得顺眼,这要求可是最高的了。人人心里都有一个模子,等着有个合适的人套进去。”我指指苹果,“苹果的要求是那个人爱她。”大千世界,林林总总的爱情标准,像自助餐一样品种丰富,每道菜都很诱人,只有吃到嘴里才知道合不合口味。
苹果又问了小赵一些生辰八字和星座的信息,帮他也算了一副牌,结果是年底走桃花运。
小赵不以为然:“我是彻头彻尾的无神论者。”顿了一会儿又说,“女孩子喜欢算命,也算是一种消遣。”我想他这是出于礼貌。
天色慢慢暗下来,我们离开了咖啡馆,马路转角处若隐若现有小猫的叫声,我们停下来,那是一只极瘦的白猫,在一家堆满杂物的小装潢材料店的空白胶桶里叫唤,它具有一双惊恐无助的蓝色眼睛,眼睛边上有些不健康的眼屎,小赵蹲下身子伸出一只手指头给它,它用小爪子小心翼翼地搭几下。
我们围着这只可怜的小东西看,壮实的男店主拖着拖鞋,踢踏踢踏走过来:“你们要就带走,否则我也要把它扔掉,小孩子玩了两天就没兴趣了,我们也没多的东西给它吃。”
六只眼睛一起用鄙视的目光瞄着他,小赵站起来说:“好吧,那我带走。”
男店主点点头,肤色黝黑的女店主冲出来:“十块钱。”
“啊!”小赵吃了一惊,“不是说可以带走吗?”
“算这几天我喂它食物的补贴。”
小赵不情愿地丢了十块钱在柜台上。
“你可以不把猫带走。”苹果说,她已经在隔壁便利店里买了两根火腿肠先给小猫垫饥。
“我为它的命运担忧,只是十块钱给这种丧尽天良的人心有不甘。”
“不用不甘心,凡事皆有因果,好的因结好的果,反之亦然。”苹果又去买了一条毛巾给小家伙包上,这样小赵很容易地把猫揣进怀里,然后叫了一辆出租车,大家挥手告别。
苹果对小赵印象不错。
“对小动物存有爱心的男人,一般对父母和身边人总是存有善意的,做事也仔细。”她说了一大堆小赵的好话,至少他们的合作目前看来还是很有前途的:“做事要看对人,否则合同订得再仔细也会出状况,到最后依旧会尔虞我诈。”
我透露给她一个消息:“小赵目前还没有女朋友,而且只比你小一岁。”
小赵是个真正的剩男,各方面条件都还算不错,虽算不上钻石王老五,但也能称得上是“高富帅”。他就像大多数人认为的那样,对对象要求有些高,选择了主动被剩下。我脑子里冒出他和苹果牵手的景象,可能性太小了,他们相互看不上。两个喜欢把控事态,将权力牢牢抓住的人,在一起工作,职责分明是可以合作的,结婚就有点牵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