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一个多月,真正的冬天刚开始的时候,邻近圣诞节,属于我的小影棚装修好了,三十多个平方米,有一整面的西窗户,配了磨砂玻璃窗,这样有些时候可以利用一下自然光,西落的太阳可以把整个屋子晒成橙黄色,温暖如冬天的花园小暖棚。我把洋葱头、苹果和她的小男人都叫来庆贺,其实是叫他们帮忙搬家。
苹果推门便问:“阿飞怎么不来?”
“我遭他嫌弃呢,不叫他看到我,省得他郁闷得自刺双眼。”我在装一个柔光照,那四根骨架子很难一起听话。
“告诉你一件事情,上个礼拜我正好去民政局,我看到阿飞和一个女的从离婚的房间出来。我不清楚怎么回事情。”苹果神秘兮兮地说。
“噢,”我脑子突然一团乱麻,“他可能是陪表姐、表妹、女性朋友去离婚。等等,可是,你去那里干吗?”
“去结婚呀。”苹果幸福地说,又突然变得严肃,凝重地望着我,“你为什么不信阿飞离婚了呢?”
“离婚?我是说你们结婚?”这两件永远对立的事情为什么会在一个时刻像孙悟空一样凭空蹦出来?
小男人推门进来:“和我,但是没结成。”他轻松诙谐地说出这句话。
“为什么?”
“我户口不在上海,要去老家开证明。”他的眼神有一丝庆幸划过。
噢,我的上帝观音菩萨玉皇大帝太上老君,为什么一切的消息都要毫无征兆地跳出来呢,一点前戏也没有。他们又去楼下搬东西,留下一脸惊愕的我。
洋葱头搬一面大镜子横着走进来:“让开,让开,玻璃,玻璃。”他用这种霸道的方式开路,放下镜子,用袖子管擦了一下镜面,“VV小姐,欢迎使用魔镜。你没发现当你照这面镜子的时候,瘦了不少吗?”
“那是我这段时间意志力的体现,你不知道多少次我在噩梦中惊醒,就因为梦到食物到了嘴边就化掉,然后哭醒了。这种悲痛不是你这种怎么吃也胖不了的人能体会的。”
“哟,那你在梦里都入饿鬼道了,上辈子做了啥昧良心的事啦?”
“还不是上辈子认识你这个冤家了。让你这辈子怎么也吃不胖来气我。”
“说到身材,我告诉你,Anson女朋友的身材特别好。一米七的个子,又会打扮。”
“什么,什么,什么,Anson的女朋友?”我没听错吧?
洋葱头习惯性地来拍我的肩膀:“别这么大惊小怪的,你不知道他还未婚吗?像他这种人找个不漂亮的女朋友,那是南宋官窑的瓷瓶插了根狗尾巴花。”他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最后加重了语气,还用了这么蹩脚的比喻。
“当然没什么奇怪的,已婚、已订婚、单身几种情况都有可能。”我尽力保持面不改色。
“你知道两个人怎么搭上的?”洋葱头神秘兮兮,压低声音,一肚子八卦即将喷薄而出,“不是我八卦哦,确实是认识得蛮有戏剧性的。”
我耸耸肩,轻描淡写,说:“我怎么知道两人怎么搭上的,你就是八卦,听你说故事。”
“嘿嘿。Sofia准备结婚,找婚礼摄影的时候,和Anson搭上的。为什么说‘搭’?因为Anson把Sofia从准新郎手里抢了过来,Sofia也主动靠了一大步上去,两人在网上相聊甚欢,见面后,相见恨晚,一拍即合,Sofia便把准新郎踹了。两人是干柴遇烈火,现在还在蜜月期呢,如漆似胶的。”洋葱头用了一连串的成语,一口气把故事说完,线条倒也清晰明了。
“哦,天呢!”我摇摇头,“Anson看上去不像会抢人家老婆的人呢。”我的精气神突然湮灭在这个流言蜚语中,浑身无力即将瘫软,眼前一片昏暗,飘过一些银色的星星。
“还未婚,无所谓抢不抢别人的老婆。再说,对男人而言,人家锅子里的肉更香艳些。猎物要靠抢的,抢走别人的女人,多有成就感。”
苹果和小男人搬完最后一点东西后进门帮着收拾,我想自己的脸大约难看得像一块抹布,赶紧转过身去假装摆放东西。今天实在有太多的消息需要消化了,阿飞那里总是要去关心一下,也许上次出口伤我的那天他正和他老婆分割完财产。平时谦和温文的人在头脑发热的时候会体现出性格的另外一面,比如暴戾烦躁和故意惹怒别人,也有些人会自闭,譬如我。
我不想说话,今天这一个小时接二连三的消息,害得我的心情如坐过山车还不能叫出声一般。这压抑的情绪把我对酒精的想念调了出来。酒醉是酒精中毒的症状,一点点的中毒会让我飘飘欲仙,头脑发热地说和咧嘴地笑,之后立刻的睡去,会让你忘记一些东西,直接进入梦乡。
家具物什都摆放完毕,还有那几个该死的专业摄影灯的柔光罩,几个人竟然都搞不定。后面几天再说吧,今天我对酒精的想念已经到了膜拜的程度,大家也需要一些东西塞肚子。我们去了南京西路,虽然离影棚有些距离,但那里是圣诞气氛演绎得最好的马路,我喜欢十二月的南京西路,满大街的商场里有各式的圣诞树。我请大家去静安公园的巴利岛餐厅吃饭,那里玻璃做的小路灯,肚子里闪烁着烛光,给冷风里的我们一丝视觉上的温暖,我们像一群飞蛾,迫不及待地向灯火阑珊处扑去。
咖喱鸡块烤银鳕鱼耶汁蘑菇汤西米糕,我又想吃了,看着菜单就忘记每天怎么饿着肚子上床。女人放肆纵容自己的一种方式就是吃。如果你对奢侈品没感觉,对吃是一定会有感觉的,而且每天三次,不包括下午茶和夜宵。现在这里如春天般暖和,烛光摇曳音乐轻柔,让人胃口大开。
菜端上来后,苹果满眼疑惑地对我说:“你真的打算大吃一顿吗?吃到撑得走不动路?这一顿需要你多少天继续饿肚子上床?”
“哦,得了。”我摆摆手,她不知道我的心事,或者她只是以为我知道阿飞离婚这一未经证实的消息。
“哦,得了。我只吃到刚够不饿,行了吧?”我无奈地把手支起脑袋,她的提醒是对的,我不能因为一个自以为绝望的消息就自暴自弃,Anson毕竟还没有结婚,我还有机会,之前想等自己彻底瘦下来,穿上好看的衣服再和Anson套近乎,现在似乎需要更快努力。望着他们三个人敞着肚子吃,我为不能加入而觉得自己是异类。周围都是为吃而来的人,还有很多让我眼珠子冒血丝的情侣,亲亲密密、你侬我侬,当这块地方只有他们俩,完全忽略把他们当街边小品看的其他食客,更不顾单身者的感受,太恶劣了。
整个饭局中,洋葱头不时地教授苹果一些化妆技巧,小男人搂着苹果的肩膀,一会儿拿一块耶汁膏,一会儿拿一块榴莲酥去喂她。我拍拍桌子,使劲翻了翻白眼:“喂喂,家里还没亲热够吗?”
苹果推开小男人:“咱这些年没帮VV练成火眼金睛,也别让她练成斜白眼、斗鸡眼。”
小男人听了,笑得像花一样,学了一个斗鸡眼的表情,如果他不是我最好朋友的大爱,定踹得他七窍冒烟、六神无主、五脏俱废。
吃完饭,我们去商城附近的酒吧喝酒,我依旧双唇紧闭,他们以为我仅仅是累了,洋葱头又开始八卦。八卦是饭后甜点,售价为零,益智醒脑,经济实惠。对Sofia,他还没扒完:“她是复旦高才生,在爱玛仕中国区公司做行政,工资一个月一万多呢。最近给Anson介绍了不少单子,她这个年纪周围都是适婚人群,而且都是肯花钱的主,再说了,她们这群女孩子都喜欢在论坛炫耀,贴照片谈感受,一个帖子招徕很多生意,你还别说,网上有些女孩子偏还就相信时髦女人推荐的东西。”
“还有其他的吗?”我漫不经心地把手插到头发里去扯,把一杯马丁尼一口吞下。
“当然有了,她背地里没有和准新郎真的拗断,只是说推后婚期,她还和前男友一腿,前男友结婚都是她帮着操办了,前男友这单也介绍给Anson了,我去化的妆。在化妆室外头,看到新郎捏了她屁股。”
“混乱得如泔脚桶,地沟油烂肉辣椒水洋葱酱油汁都混一块儿了。”我喃喃自语,倒了一块冰在嘴里,用力咬得“嘎吱嘎吱”响。
苹果和小男人听得津津有味,眼珠子里保持着好奇的光芒,耳朵比平时大了一倍。我很想继续听,但嫉妒的火焰在心里越烧越旺,于是又倒了一块冰到嘴里。
小男人起哄道:“怎么捏的?整个手掌都抓上去了,还是手指头轻轻扭一下?”
洋葱头“嘎嘎”一阵淫荡的笑:“两只手都抓上了,屁股贴屁股扭了几下腰。”
苹果打了小男人一下:“这事儿你最关心。”
“可不是,她和谁跟我无关,我只关心男人和女人都干了些什么,怎么干的。”
“这事儿我们都知道,只有Anson不知道。”洋葱头继续说。他嘴里的“我们”是指其他摄影师和化妆师还有婚庆公司的老板。他突然倒挂下眉毛,信誓旦旦,“但是毕竟她拉生意能力超强,能帮到Anson很多,也惠及我们,这事情要是捅出去,对谁都没好处。”
“好好,我不说出去,苹果你们也不要说出去。哼,对谁都没好处,大家都不要说出去,大家都已经知道了。”我的舌头有点肥,结结巴巴的。
在喝了两杯马天尼和两小瓶啤酒后,我开始脑袋发晕,玻璃窗户上的雪花和圣诞白胡子老头在我眼前摇摆,那些人带着些动感模糊的影子在走路,像多次曝光造成的影像。我还是不想说话,洋葱头喝了点后话越来越多,大家都东倒西歪地看着他,我眼前渐渐看不见东西。
这个夜晚有一些隐匿着的精灵,在我不知道的地方跳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