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为那个白皮肤小哥设计了两组造型,化妆师也是男生,左耳朵上钉了三个金灿灿的耳环,我很想把那些耳环拉下来,看看耳朵皮被扯破后会不会自己复原。除了三个耳环之外,他有一个整齐的洋葱头,就像《丁丁历险记》里的丁丁,穿着粉色竖条纹短袖衬衫和紧身七分黑裤子,浑身都有些金属铆钉,包括鞋子也一样。
“哦,你们要知道,拍婚纱照时我帮新娘子换衣服,新郎们都不嫌弃。他们大多数会认为我是同性恋,而且有点娘。我当然不是,但不必为自己辩解,这样新郎们会有些安全感。我不会揩新娘子的油,有些新娘子喜欢和我聊天,把新郎以外的男人偷偷向我供出来,我是个正经人,嗯,正经人不会传话。”他强调自己的“正经”,生怕我们两个把他看成“不正经”的人。
洋葱头跷着个小兰花指帮小哥画眉,不时对着镜子看左右眉毛是不是齐高,顺便看一眼自己的洋葱头,保证随时随地将有翘起意向的碎发压下去。化妆台上放了一堆彩色的瓶瓶罐罐,还有一个带着脂粉香气的箱子,让我们连着打了几个喷嚏,又忍不住去翻看,毕竟都是女人用的东西。
在化妆镜前一圈大眼睛灯的照射下,我们把箱子翻了个底朝天,有MAC打底膏,CHANEL蜜粉,植村秀和LANCOME的眼影,还有些叫不出名字的东西。
“哇,各种色系都有!”苹果尖叫起来,“这得要多少钱啊?”
洋葱头很享用我们的羡慕,得意之色浮上他的嘴角。他的第一个造型快做完了,是一个眼泪妆,正在为小哥贴上亮闪闪的白色泪珠。那是真正的透明塑料泪滴,为了照片的夸张效果,再加上了白色闪粉,且只有右眼有,左眼是黑色的烟熏。
我说:“这黑色的烟熏会不会太浓了?”
“哦,不,这个是青黛色,不是黑色。”洋葱头纠正我,“你看他右眼,细眼线加清纯的泪滴,左眼是烟熏,比较强势和坚定,要的就是黑和白、柔和硬的对比效果。”
至于嘴唇,他涂了一个大红色,厚厚的那种。
威廉正在旁边布置灯光,被大红色嘴唇吓了一跳,远远地用手指过来:“嘴巴擦掉,照片以低饱和为主,不要红色。”
洋葱头拿了化妆棉放到血红色的嘴唇上,又拿开,想解释一番。威廉头也不抬地说:“不要让我后期帮你擦屁股。”洋葱头使劲摇了摇头,自言自语地说:“搞不好了,搞不好了,到底谁做造型?”
威廉的强势,如石中剑一样牢固。血红色嘴唇终于消失,用了浅咖啡色的唇膏把原有的唇色掩盖住。
小哥往眼睛里塞进两片蓝灰色美瞳,如果用手把他的额头和嘴巴挡住,双层假睫毛像两把桃花扇,中间夹着一颗大而圆润的蓝灰色核桃,梳妆台一圈灯泡射到核桃上,楚楚动人的仙女就此诞生了。我和苹果羞愧得无地自容,现在这小哥只能用“美艳”这两个字来形容。
“我要男人的女性化,很硬朗,这种硬朗女人表现不出来。这种雌雄莫辨的混合体,后期往冷色调偏,可以避免暧昧,那正好也不是我要的。”威廉给我们解释了一下他的创作意图。虽然我不太明白,但还是很认真地点点头。
他开始叫我调整灯光,什么主灯和辅灯,一比二,一比四,叫我怎么调,我就怎么调,谁让助理现在去做模特了呢。洋葱头把麦当娜的电子音乐开得震天响,他不吃摇头丸,只有这种音乐能让他保持兴奋。确实,你想在那种节奏下昏昏欲睡,就像在水里做深呼吸一样不可能。
最后洋葱头给小哥戴上了金黄色的假发,看上去就像玛丽莲·梦露的那种浅金黄色头发,只是比较长一些,齐肩。还有宽松的白色衬衫,上面挂满了细金属条。威廉叫他做的动作都是用手在脸上或者自己身上摸来摸去的。黑暗中,满屋子都是洋葱头用鼓风机弄出来的声音,他要把小哥的头发和衬衫吹得鼓起来。闪光灯如闪电一般地持续频闪,每亮一次,我便可以看到那个女人般的男孩没有焦点的目光,散乱而渴望。
“你觉得自己好意思做女人吗?”苹果凑到我耳朵边上问我。
“是他不应该做男人。”
“他是黄鳝——雌雄同体,还自摸。”苹果恶狠狠地说。我能看到黑暗里,她眼里闪烁出来的略带敌意的十字光芒。
灯亮了,第一组拍摄完毕。
我和苹果跑出摄影棚,好让他换衣服,等再进去,我看得目瞪口呆。
“哦,我的天,这叫什么呀!”我嚷嚷道。
第二个造型又需要血红唇色了,威廉拿出墙脚的塑料袋,翻出大红色网眼袜子、黑色平脚短裤和皮靴、皮手套让小哥穿上。这次需要耳朵夹大大的金色环形耳环,肚脐上也要闪片,眼睛全部用青黛色油彩画成熊猫眼,假睫毛加到三层。
见我吃惊得夸张,威廉扔了几本《VISON》给我,说:“自己找感觉去。”
那是陈逸飞主办的杂志,自从他去世后,依旧秉承一贯的前卫时尚风格。这其实是一本以先锋视觉艺术为主的杂志,很少广告,里面有很多表现情色暴力以及彷徨不安的摄影作品。上面的模特,不管男女都有很多夸张的造型。让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中缝的一组小女孩在草原上拍摄的照片,说是小女孩,其实也不小,模特应该有十八岁。拖到地上的裙摆,一头垂落的长发,无助且迷茫,那种空旷,永远只有她和她自己的影子,我似乎能感受到草原上的风,看上去她能飞起来,我竟然被感动了。
洋葱头换了一张音乐碟,是快节奏的JAZZ,第一首就是Nat King Cole的《LOVE》。
小哥站到背景布上,大叫:“我要脱衣服了。”
他把衬衣的两个袖子拉下来,顺势把整件衬衣举过头顶甩了两圈,随着音乐的旋律扭了两下臀部,把衬衣用力扔出去。苹果为了他的几块健壮的肋排骨和八块腹肌以及豆腐皮般嫩的青筋尖叫。洋葱头在旁边起哄吹口哨,威廉的微笑里透着淫荡。
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想着那个草原上飘忽的女孩,眼前的小哥在表现一种性感,反串的性感,但有些滑稽。那是两种感觉,我想。
威廉又拍摄了一组黑白照,给我们看效果。有肌肉的模特结构复杂,灰部层次丰富。彩色的那组,艳丽而富有挑逗;黑白的,则去掉了些色情的意念。
“我需要输出一些,挂在工作室的墙上,配上白色宽边像框,再用白色宽卡纸扩下边。”威廉看来很满意这次拍摄,又对小哥说:“应该推荐你去一些模特经纪公司了。”
“噢,我不想离开你。”小哥对着威廉发嗲,我觉得有些恶心,也许他反串得还意犹未尽。
洋葱头给我一张名片,说以后有活儿可以找他,我看了一眼那粉色的纸卡片,塞进牛仔裤屁股后面的口袋里。
威廉问我这样的拍摄有意思吗?我说挺有意思的,尽管某些地方不太习惯,或者说有些不明白,就像坠入云雾间。他说没关系,干多了就明白了。我朝他翻了个白眼,“干多了”像说某些情场老手一样,容易让人误解。
最后我向他推荐苹果来工作室当助理,苹果欣然应允着。
威廉问:“你为什么不来?”
“我当然来,我是说除了我以外,苹果也可以来。”
威廉点头,表示同意。
离开工作室,苹果眉飞色舞地在大街上大肆夸赞小哥,说刚才看得都要流口水了。她一直喜欢那种漂亮而妖媚的男人。
“很帅,很帅。我终于见到我要的类型了。关键是一点都不娘娘腔。”她像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得到一个梦露版的芭比娃娃那样高兴。
“可他比你小呢!”
“哦,VV,我只是说我喜欢而已,别的我说什么了吗?”
好吧,确实没有。
我知道她就是为了接近小哥,答应偶尔去影棚帮帮忙,我却是为了她可以有机会和威廉接触一下,看来是使错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