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多么慷慨,它的赠礼如此辉煌!
大地多么大方,它的欢乐如此无边!
但是,我竟如此难以获取和接受!
在充盈的生活面前,我的水罐是多么小啊!
在大地的仓廪和宝库面前,我的袋子是多么小啊!
但愿我有一千只伸出、拿取、握满,然后腾空手,再次掘满的手,代替这只被衣袖遮住的颤抖的手!
但愿我有一千只伸向生活和大地的手,代替这只仅仅握着一把海边黄沙的羞涩的手!
但愿我有一千只杯盏,白昼和夜晚为我斟满,让我饮下,而我还觉得渴,于是白昼和夜晚再次斟满,让我喝下,我仍然焦渴不止,要求更多。
但愿我有一千只杯盏,代替这只溢满我个人主义冲剂的杯子;这只杯子,我只有在酣睡整整一个月后才碰它一次。
但愿我有一千个人的饥饿,那样我就会坐到四季为我设下的一千个筵席上,兴致勃勃地品尝各式菜肴,虽然吃了又吃,仍然感到饥饿。
但愿我有一千个饥饿的肠胃,代替这我出生前已饱和的肠胃。
但愿我有一千只耳朵,让我听到不眠的夜莺和黑鹂的歌。但愿我能靠着坚忍,从被囚牢的寂寞奴役了一千年的人那里找回这些曲调。
但愿我有一千只耳朵,代替这只一直倾听着那曲由大海波浪和吹拂的风传送的挽歌的耳朵。
但愿我有一千只眼睛,能看到世界向我展现的一切奇异事物。但愿我永远渴望着看到那向我眼睛隐藏着的秘密。
但愿我有一千只眼睛,代替这只除了对遥远地平线上风暴与之搏斗的那丝微光外总是闭着的眼睛。
但愿我有一千个身体,穿上一千个晨和一千个夜赐给我的一千套服装。但愿此后我会因自己的赤裸而害羞,从而立于夜与晨面前提出请求。
但愿我有一千个身体,代替这个唯恐给它穿上由雾编织成的衣服的身体。
生活是多么慷慨!大地是多么大方!
但是我多么难以获取和给予。
是什么使我对每日每时给予的东西视而不见?
是什么让我对这个有限的小我如此热衷?
它是一个原子,把自己当成无边无际的世界。
它是一个核,热衷于自己的皮壳而疏忽了目标的完美。
它是一棵柔弱的幼苗,春天把它从沉睡中唤醒,夏天将它举高置于肩上,它却以为清醒是它自己的一个特征,升高是它的一种品格。
它是阳光照耀下的一块碑石,却以为投射到地面上的那个影子是它本身的一个奇迹。
难道只有我一个人专注于有限的小事物而疏忽广袤的大事物吗?
难道只有我一个人是两种黑暗——自私的黑暗与自满的黑暗——的典押品吗?
人们啊,难道在你们当中就没有这样的人吗——当生命的队列从他身旁走过时,他竟然对这个队列的光荣不置一顾,甚至继续低着头,用手指拨弄着那串由山谷里的石子编成的念珠?
难道你们中就没有这样的人——当他饮下一口水时,想不起是谁造了杯子,甚至忘记了源泉与河流?
是谁,当他吃下一口饭时,就看不起做饭的人,甚至看不起带来这口饭的土地和果园!
是谁,当他穿起一件柔软舒适的衣服时,就以为这衣服是靠奇迹专门为自己柔软的皮肤织成的,以为所有的人都只穿粗衣破衫。
是谁,当他倚在一张柔软的床上时,首先是感觉舒服,接着就设想全世界都辗转反侧在荆棘和芒刺上?
噢,莫非只有我是两个监狱——独断独行的监狱和自高自大的监狱——的囚徒?
莫非你们当中就没有点着一支蜡烛就嘲笑星辰的人?
是谁,说出了一句话,就对世纪的欢歌笑语充耳不闻了?
是谁,写下一段文字,就以为这是法律和制度的精华要义?
是谁,发出一声长叹,就睥睨起风暴和火山?
是谁,迈出一小步,就以为自己抵达了木星?
是谁,在小溪上跨越,就以为在银河上盘旋?
噢,难道只有我生下来就是两种昏聩——拒绝的昏聩和遗忘的昏聩——的奴隶?
男子汉们,难道你们当中就没有这样的人——当一个女子爱上他时,他就忘掉了她的感情,美滋滋地站在自己的镜子前?
是谁,人们说了他一句好话,他便一改惶悚与羞惭,像孔雀似的趾高气扬起来?
是谁,人们赠给他一点尊重,他就以为自己是接纳一切尊崇的磁石?
不,并非我一个人是两种黑暗——自私自利的黑暗与自满自足的黑暗——的人质。
并非只有我是两个监牢——独断独行的监牢和自高自大的监牢——的囚徒。
并非只有我是两种昏聩——拒绝的昏聩与遗忘的昏聩——的奴隶。
并非只有我这一个人。因为我们所有的人,都是由同一种泥土造成的。我骨头里的陶质和你们骨头里的陶质一样,我脉管里流动的血液和你们脉管里流动的血液相同。
我的避难于洞穴的思想,与你们隐遁于上帝天穹之外的灵魂,是多么相似啊!
不过,生活是慷慨的,若无她的慷慨,她就不会把我们看成她的儿女。
不过,大地是大方的,若无她的大方,她就不会让我们行进在阳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