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只知道司空朔修行有方,身法奇快,却未曾听他提起过自己百步穿杨的箭法,桑虞想,面前的这个人,算是已共历过生死,可是又忽然觉得,他好像不仅仅是自己认识的那一个样子。她知道,每个人都有很多面,人们在不同的人面前,大抵很自然地都会有不同的样子。
桑虞望了一眼司空朔,正巧瞧见他也看向她。
翩翩少年,意气风发,连眉间都藏着英气,司空朔对着桑虞微笑,却还仍带着青稚之气。
除了宋敛一开始就指定了司空朔当他的徒弟,六司长老又一一询问了其余弟子的情况,经过商榷之后,再定下各弟子去处。
也不知是不是六位长老谦虚,每人都只挑了两位弟子,统共十三位新弟子,每人挑两个,始终都还会剩一个。
每个长老把自己选择的弟子名字念出来,有的弟子同时被两位长老垂青,而有的弟子,没有一个长老选择。而且无论怎么选,每位长老选择两名弟子,都会有一个弟子被多出来。
而桑虞,就是那个没有长老选择,始终被剩下的多余之人。
其实这算不得桑虞受到过最大的侮辱,不就是再次成为多余之人而已,有什么关系呢?可是桑虞还是攥紧了拳头,心里像是被风撕破了一道口子,有撕裂拉扯的痛楚弥漫开来。
所以说,无论她之前多么努力,不可否定的是,她仍然是众人里面最差劲的那个人,修为,武学,谋略,布阵,数策,音乐,书论,她竟然一无是处,一无所长。唯一能够值得让人说道的,还是师兄赠与她的上品灵器,除此之外,她真的什么都不如别人了。
望着众弟子面上蓬勃骄傲的少年意气,桑虞下意识地想逃,脑子里只剩这个字了,逃。
桑虞脚下没有地缝可以钻,唯一可以逃走这里的出口,就是殿门,桑虞的脚往开始往后退却,一点一点挪动着。她甚至不敢再抬头看看别人,她怕了,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啊,她怕,她怕看到别人鄙夷她的眼光,她怕听到别人嗤笑她的声音,她怕殿中她仅认识的两人,喻青染和司空朔会看到她如此出糗的样子,她怕自己会没骨气的委屈到掉眼泪。
对,桑虞承认,她是自卑,她从来就没有不自卑过,哪怕尽力过让自己变得优秀起来,变得和别人看起来差距更小一些,哪怕只是看起来和平常人一样都没关系,可是她失败了,骨子里的自卑和怯懦是改不了的。在这样的场合下,她竟然才认清自己,多么可悲啊。
多么可悲,可怜的现实,多么可悲,可怜的自己。
桑虞低头一步步后退,他们所说的话一个字也到不了她耳朵里,只是,除了他的声音。
“我选桑虞。”
清澈、慵懒,而且随意,这四个字自然的从喻青染的嘴里跳跃出来,所有人都安静了。
桑虞埋得低低的头,缓缓地抬了起来,她幻听了?看着殿里所有人目瞪口呆的表情,还是所有人都跟她一样幻听了?
“想找个打杂的弟子,又听说女弟子做事会细心些。怎么?你们都有意见?”喻青染丝毫没有觉得有什么问题。
林沐湘的白了又红,终是鼓起勇气,“启禀真人,弟子愿意为真人效劳。”
“你是桑虞?”
“回禀真人,弟子林沐湘。”
“本真人选的是叫桑虞的女弟子,你效劳作甚?”虽是问句,可喻青染语气平淡,没有波澜。
“弟子,弟子…”虽然有些丢脸,可是林沐湘仍然不愿放弃,“弟子也是女弟子,做事定比桑虞细致。”
“是这样啊,看起来,你的确是个心思细腻的女子,”喻青染的话让林沐湘脸色期冀渐浓,“可是,你不是桑虞啊。”
林沐湘的心沉了下去。
瞥到桑虞畏缩地往门口退去的样子,喻青染凤眼一睨,音高一度,“桑虞,你这是要退到哪里去?我说的话你听不懂是吗?”
“是,”桑虞心绪未宁,下意识地回答是,可是一想不对,赶紧摇头,“不不不,不是,弟子愿为真人效劳。”
“弟子想知道真人为何选桑虞,弟子哪里都比她优秀,凭什么是一无是处的桑虞,弟子不服。”林沐湘眼圈红红的,从前归师兄偏爱她,如今连青染真人都看重她,她不服。
众人讶然,公然和喻青染叫板,林沐湘胆子也是真大。
六位长老稳稳地坐着,难得见人敢冲撞喻青染,偶尔见他被顶撞,当做看戏嘛,也是好的。几位长老以看戏的心情坐得稳稳的,显然没有出言调和的意思。
从前事事都是别人让她,她的东西都是最好的,如今被一个根本不如自己的人夺走自己所向往的师尊,她恨得牙痒痒。她恨自己上次下缚灵草的时候为什么不是放的毒药,这样桑虞根本就不会出现在这里,青染师尊想找个能够打杂的女弟子,她的容貌,修为,家世,慧根一样不差,若是没有她,她才是那个幸运的人。
“凭什么?这个问题嘛,容本真人想想。”喻青染状似为难,细细琢磨,停顿半晌后,作恍然大悟状,“唔,想起来了,因为本真人识得桑虞啊。”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
“真人是说此前就识得桑虞,与她是旧识?”
“然也。”
“真人这可是在徇私?”林沐湘咄咄逼人地继续发问。
“然也。”喻青染仍然慵懒优雅地回答,不急不慌。
“真人可知徇私可是败坏之风气?真人就是如此为我们带头的吗?”众人又是一片哗然。好像已经豁出去了,林沐湘有些口不择言。
“虽然是想找个打杂的女弟子,可是好歹也是要入我门下,成为我的徒弟,既然是我的徒弟,就是我喻青染的人,徇私不徇私,自当由我定夺。这样的解释,你可还满意?”喻青染的耐心好像已经耗尽,最后竟施加了威压,殿前的弟子全都扑通扑通的跪了下来,像夏日塘河里接连跳水的青蛙。
况且连六司长老都感觉到了压迫,不得不悄悄地调动灵力运行回转之力,把喻青染的施压给缓解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