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6.
有一位爸爸对儿子说,不论你爱不爱我,下辈子,我们都不会再见面了。
亲人的意义并不在于单一的血缘,而是所有被允许进入你生命里、改变你命运的人。
——简书
启明星是启明食品的第一家餐厅。餐厅本身是一家殖民时期的老房子,哥特风格。宽阔的大厅,圆形楼梯间凸在一侧,另一侧八角形地凸着,镶嵌着大大的彩绘玻璃。据说最开始时,启明星只是占了其中一间屋子做甜品店,由雷铭的祖父母,夫妻两人共同操持。随后,是两间屋子,然后是第一层,第二层。
最后是整栋楼。前前后后,做了二十五年。然后到了雷铭的父亲,雷父从小苦读,是很严肃认真的一个人,出国留学,四年学业一年半完成。洋人目瞪口呆,不敢相信。雷父回国做了商人,将父母的甜品店发扬光大。到雷铭这里,是第三代。
这栋楼一直留着,因为年代久远,并不追求经济效益,只是简简单单的几张桌子,一切还都努力维持着当年的模样。
顶层的墙上,还挂着祖父母一家三口的全家福,泛黄的相纸,一家三口充满希望的微笑。
“虎父无犬子。”简锦看着照片开口,雷家人都承袭了祖先的优良血统,轮廓分明的脸型,深邃的眉骨,还有一双会放电的眼睛。
“彼此彼此。”雷铭笑着领简锦到床边坐下。窗外一条寂静的下坡路被高高的梧桐树遮盖,风吹过,树发出如海浪一样的响声。
“先吃饭?”简锦开口,“如果想有个好胃口,绝对不能边吃边谈。”
“小美女坐我对面,说什么都不会破坏我的胃口。”雷铭露出迷人的微笑。
“既然如此,我可开门见山了。”
“当然。”雷铭微笑着点头。
“给我一间Trouvere。”
雷铭一愣,笑着摇头:“你们兄妹的乱事,别拖我下水。”
“他不是我哥哥。”简锦几乎是下意识地出口。
“我知道,我明白。”雷铭急忙点头,“你为什么这么排斥做他妹妹?你应该知道他对你有多好的。”
简锦看看雷铭,嘴唇抿成一条线。
“因为简伯母?”雷铭开口试探。
简锦微微一笑,有些冷淡。“我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简锦皱起眉,思索着如何开口,“时间越长,我越发现,我可以理解她的做法。客观地讲,也许我不会赞同,但是我可以理解,如果我是她,也未必会比她宽容多少。”
“我很惊讶。”雷铭坦白地说,“很少有人会这么坦白和宽容。”
“所有人都是努力挣扎着生活而已,有时伤害别人,有时被别人伤害。”简锦转头,看向窗外的梧桐。这样想,对自己对别人都宽容些,被伤害时,也不会觉得那么疼了。
简母只是个普通女人,普通的单身女人。她辛苦拉扯独子,努力爬上枝头,从未有人对其宽容对待,除了一个男人。然后这个男人又出了变故,卧床昏迷多年,她能一直不离不弃,直到男人生命终结,已经足够了。不要对她要求太多,她只是个普通女人,并不是大爱的天使。
她并不是针对简锦的,只是简锦恰好站在那个位置上。
雷铭点头,看着自己的酒杯,陷入沉思。自己又何尝不是呢?被人伤害,伤害别人,当你把这两件事都做过后,你会相信,很多时候,人们流着泪说,我是无心的。这话是真的。
“就像你所说,我知道自己是如何固执冰冷的人。”简锦拒绝自己深陷,转回头看着雷铭举起酒杯,玩笑着。
“为了生活。”雷铭举杯撞上来。
“为了生活。”
“哥?”身后有人出声,简锦回头。是雷源。
雷源看到简锦也是一愣,随即马上微笑着走过来:“简锦,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简锦站起身。
雷铭还依旧大大咧咧地坐在位置上。“你怎么来了?”雷铭看着雷源询问。
“我怎么不能来啊?”简锦耳边响起一声更洪亮、中气十足的声音,然后就看到雷铭神色一紧,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变得敌意十足。简锦一愣,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雷铭。她转头,看到一个老年人拄着拐杖走过来,面目有些熟悉,那双眉眼,一看就是雷家的血统。
“你自然能来了。”雷铭懒洋洋地站起来,“爸。”
简锦一听,连忙毕恭毕敬地称呼:“雷伯父。”
“嗯。”雷父只是简单一瞥,简单到简锦怀疑他都没有看出自己的性别。
“雷铭在呢。”身边又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简锦抬头。中年女子,同继母差不多的年纪。头发整齐地高绾着,白色裤子,一件宽松的粉色碎花上衣,典雅端庄。
“阿姨。”雷铭开口称呼,语气依旧冰冷。
阿姨?简锦一愣,原来如此。“雷伯母好。”简锦微笑点头。
“嗯。”雷母点点头,双眼含笑地看着简锦,“这位是?”
“妈,她就是简锦。”雷铭还未开口,雷源已经开口了。
“简锦?”雷父听后,转头重新打量简锦,“简奇峰是?”
“家父。”简锦笑着回答,呵呵,终于正视她了吗?
“爸,上次和简氏90%的合约,就是简锦谈的。”雷源趁机给简锦加分。
“哦?”雷父这次干脆转身面对简锦了。
简锦微笑着点头,脑子里想起郑板桥当年的那副对联,上联,茶,上茶,上好茶;下联,坐,请坐,请上座。横批,雷家可分三等。
“果然虎父无犬子。”雷父看着简锦,赞许地点头,有大将之风,“雷铭终于有了点儿眼光。”
简锦微微一笑,并没解释。
“呵呵。”一直沉默的雷铭突然冷笑了两声,“不好意思,可惜她已经订婚了。”
“大哥。”雷源急忙出声阻止。
“以前别人家的姑娘,挡住你了吗?”雷父不温不火地开口,“结交善类果然有益,已经懂得些做人的基本道理了。你说是不是,简锦?”
雷父喊简锦,是长辈喊晚辈的语气,严肃威风,简锦以前从未被这么叫过,不由自主地,简锦急忙点头称是。说完,才猛然惊醒,转头看雷铭,雷铭面如寒冰地扫了她一眼。没办法,简锦歉疚地低头,她从没同年长的人相处过,完全没有经验。
“哈哈。”雷父突然大笑,“简锦这周末有空儿吗?老夫七十大寿,邀请你来。”
“一定一定。”简锦又急忙点头,在自己没有思考之前。这个人太有威严,好吓人,自己好像有又碰到了以前学校的教官的感觉。
“你呢?”雷父的语气突然下降至零摄氏度,眼睛却依旧是看着简锦的,问得好似无意。不过,所有人都知道,他在问雷铭,“还是有什么女人的床上,你要忙着趴啊?”
雷铭很不屑地嗤笑一声,头转向窗外,完全不理会雷源的眼色,还有继母恳求的目光。简锦第一次感谢自己的家庭没有那么复杂。
“雷铭会去的。”简锦冒死开口,所有人的目光霎时间集中在她身上。雷父双眼里慢慢涌现出笑意和一丝欣赏,“是吧?”简锦转头用几乎求救一样的眼神看雷铭,现在这种场景好难过,快点儿结束吧。
“噢。”雷铭看着简锦,最后懒懒地应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同一时间,简锦看到雷源和雷母同时呼出一口气。雷源抬头,满眼感激地看着简锦微笑。
“我们吃好了,先走了。”雷铭突然站起来,拉着简锦离开。
“雷伯父,雷伯母,周末见。”简锦在混乱中道别,看见雷父眼中连她都知道很稀有的笑意,简锦深深地意识到,第一次,她闯祸了。
047.
你可以责怪命运的不公平,但不能以此作为借口而停止前进。
——简书
“雷铭是私生子。”陆楚桥倒了一杯咖啡给简锦,缓慢地开口。
“什么?”简锦一惊。
“雷老先生的第一位夫人很早便去世了,也没留下子嗣。然后老先生认识了雷铭的母亲,只是家境悬殊,老先生的父母十分反对这门婚事,就做主找了现在的雷夫人。”
“雷老先生当时宁死不从,要同雷铭的母亲私奔,谁知道一切计划好后,女人竟然发现自己怀孕了。”陆楚桥说着停顿下来,缓缓吐出一口气,“消息不知道怎么传进了雷家,老先生的父亲听了,气得心脏病发,之后一病不起。”
简锦只是听着都觉得震颤,如果身为当事人,不知道要怎样的天崩地裂。
“雷铭的母亲无奈之下,带着雷铭离开了,音信全无。两年后,老先生迎娶了现在这位夫人,一年后生下了雷源。”
“雷铭四岁的时候,不知道被谁扔在了雷府的门口,身上只有一封书信和一张出生证明,雷老先生才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大儿子。”
“然后就是现在这样了,雷老先生对雷铭期望极高,但是雷老先生的父亲临死时特意留下了遗嘱,雷家的所有资产只能留给老先生同现任夫人生的孩子,无论男女。所以,虽然雷铭是长子,但是雷源拥有一切。”
“难怪他不肯插手启明的工作,自己在外面开酒吧。”
“就算有他的份儿,他也不会要的。”陆楚桥摇头,任谁都知道,那父子俩的关系,水深火热。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简锦突然惊醒,疑惑地看着陆楚桥。
“这件事当年轰动全国,启明早期的名声,多半与此有关。”陆楚桥侧过身,把双腿放到沙发上,不紧不慢地喝着咖啡。
简锦眯着眼睛看他,原因绝对不是这么简单的。
“就这样?”简锦装作不经意地开口。
“还有就是一些小事了。”陆楚桥耸耸肩,“因为关系到客户隐私,恕我不能奉告。”
“客户隐私?”她就知道没这么简单!“雷铭?还是雷伯父?”
“都是。”陆楚桥微微一笑,继续沉默。
“都是?”简锦挑眉,保全客户隐私果然不是乱说的,不然父子两人也不会找同一个律师。
“除我之外,你到底有多少生意?”简锦突然觉得好奇,陆楚桥其他时间在做什么,她完全不知道。或者说,陆楚桥除了对自己显露的一面,还有多少面?
“养家糊口足够了。”陆楚桥轻松地一笑,一笔带过。
“几口之家?”简锦才不会这么简单被打发呢。
“哈哈哈。”陆楚桥大笑,“如果你有怀疑的话,我可以说的是。”陆楚桥放下咖啡杯,转头看着简锦,自信迷人地微笑着,“不用怀疑,我是最好的。”
雷父寿诞之日。
简锦穿一条水蓝色的长裙,飘逸婉转,挽着雷铭走进会场。雷源正在同来宾应酬,看到他们二人急忙走了过来。
“你们来了。”雷源明显松口气的样子,“爸妈都在休息室,你们先过去打招呼吧。”
“好。”简锦点头,挽着雷铭朝休息室走。
站在门口,简锦忍不住吸气。雷铭听到了,转头看简锦。
“我很少同长辈接触。”简锦手里捧着一个锦盒。她从无长辈疼爱教导,这么多年自己滚打,野孩子一般。现在面对长辈,她连话题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要打碎花瓶,会被罚跪的。”雷铭开玩笑道,伸手敲门。
雷母打开门,看到雷铭先是一惊,随即同雷源一样,马上安心地微笑。“你们来了?”
“雷伯母好。”简锦乖巧地打招呼,随着雷铭走进客厅。
“祝您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简锦看到坐在上座的雷父,笑着递上礼物,“我也不知道伯父喜欢什么,这是雷铭帮忙参谋的。”
“谢谢,费心了。”雷母笑着接过,轻轻地放在桌子上,“刚刚还在说你们呢。”
“我们?”简锦纳闷地看向一旁的雷铭,雷铭始终沉默着。
“不是。”雷母笑着摇头,“是简书和你。”
“简书?”
“是啊。”雷母同雷父对视一笑,“我先生刚说,简家这对兄妹不简单,个个都能独当一面,奇峰真会养孩子。”
“嗯。”雷父点头,目光装作不在意地瞥向雷铭,“奇峰的儿子比我的儿子强百倍。”
简锦明显看到雷铭的嘴角钩起,满不在意似的嗤笑一声。雷父的脸色顿时冷峻起来。
“礼物还喜欢吗?”简锦急忙转移话题,伸手去拆礼物,“雷铭说伯父喜欢奇石,今天我刚好看到一块,店家说是镇店之宝,本来是一对,不肯拆的,谁知今早有人付了双倍的价钱,却只要一只,这只刚好我有缘分收了。”
简锦边说边打开锦盒,一枚朱砂红的印章,方正典雅,一朵莲花盘绕而上,在顶上绽开,奇就奇在此石雕到莲花花瓣处,石头变得洁白如玉,只余红心一点,栩栩如生。
雷父看到,转头看看自己的妻子,随即哈哈大笑。
简锦和雷铭好奇地看着雷父,然后相互看着,谁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正在这时,一枚几乎一模一样的朱砂红,摆在简锦的礼物旁边。石头的大小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雷母摆出的那枚,一面的石壁上雕着莲叶,刀工同样细腻精密,分明是出自一人手笔。
简锦沉默地看着面前的一对朱砂红,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困惑。
“这枚是简书刚刚送来的。”雷母笑着揭晓答案,“你们这对兄妹啊,”雷母笑着将一对莲花收进锦盒里,“别人家的亲兄妹,也未必有你们这样相似的心思。”
“原来……”简锦努力使自己笑得轻松,却掩不住落寞。
雷母看到,马上察觉自己失言,转移话题:“那天听雷铭说,你已经订婚了?”
“是。”简锦微笑着点头。
“哦?”雷母将锦盒放在一旁的桌子上,“是怎么认识的?哪里人?”
“陆楚桥,是朋友。”简锦回答,目光远远地落在那个锦盒上。
“陆楚桥?”雷父听到挑眉,简锦突然想到陆楚桥也是雷父的律师,急忙转头,就看到雷父很是满意地点头,“青年才俊。”
“谢谢夸奖。”简锦微笑,余光不自觉地看向雷铭,雷铭依旧只是沉默。
“准备何时结婚?”雷母突然在一旁开口。
“结婚?”简锦一时没反应。
“难道还能只订婚,不结婚吗?”雷母看着简锦笑,“那订婚做什么?最好你和简书一起办,一个出门一个进门,刚刚好。”
简锦明显感觉到心中急促地疼了一下,简锦急忙低下头掩饰:“是,刚刚好。”
048.
不要怀疑,有的人就是可以改变你的一生。她只是蝴蝶振翅,你这里就已经天翻地覆。
——简书
雷铭挽着简锦到大厅,一路上简锦都走得恍恍惚惚。
“不要多想。”雷铭看到,轻轻地劝解。
“嗯。”简锦点头,简书的礼物到了,证明简书也已经来了,她这样一定会被看出破绽的。转弯刚一走进大厅,简锦就端起一杯果汁,悄悄隐到一边的阳台上,夜风一阵阵地吹,她那燥热的头脑渐渐被吹空了。
“怎么一个人躲在这儿?”耳边有人开口,简锦转头微笑,是美媛。
“这里清静。”
“你胖了。”美媛端详简锦,满意地点头,“我听说了那件事,好担心你会禁受不住。”美媛好像终于石头落地一样,安心地微笑。
简锦微笑道:“倒是你瘦了呢。”
美媛一愣,笑容变得有些苦涩,低下头思索了片刻后,开口道:“我要结婚了。”
什么?简锦睁大双眼,一惊。“结婚?什么时候?”
“下周。”
“下周!”简锦惊讶得说不出话。
“我知道时间是紧了些。”美媛大方地微笑,“我只是不想再等了。”
“好突然。”简锦转头看向外面的灯火辉煌,是什么大吉大利的时辰到了?大家都要结婚了,“雷铭那家伙竟然这么滴水不露。”简锦笑。
美媛一愣,随即笑笑。“因为,新郎,不是他。”
“不是?!”简锦一惊,随即又觉太失礼,急忙笑笑,“那一定比他好千倍万倍。”
“呵呵。”美媛轻轻摇头,笑容有些苦涩,“至少,他不让我等着。和雷铭在一起,他一直让我等着,终点也不知道在哪里,我就那么没日没夜地等着。”
简锦心中一沉,还在消化这个信息。“真的很突然呢。”
“外人看着觉得突然,我都盼了快一辈子了。”美媛轻轻一笑,又是凄凉的味道。
“是好事,恭喜你。”简锦笑着举杯,“打算什么时候公开这个好消息?”
“不说。”美媛看着简锦,平静地宣布。
“不说?那雷铭……”
“所以不说。”美媛笑着摇头,“我根本想不出要怎么说,所以干脆就不说了。”
“所有人都不说了?”简锦追问,新娘都是希望收获最多祝福的吧。
“是。”美媛依旧回答坚定,“所以请你也不要告诉他。”
“他一定会知道的。”简锦担忧地摇头,雷铭是何等人物,这种消息只怕瞒不过他的。
美媛困惑地皱眉,看着简锦,如果她知道要怎么办,也不会到现在还不说。美媛缓缓地呼出一口气,抬头看着黑漆漆的天空:“他有过机会的,错过了就没了。”美媛转头看简锦,眼里有一丝泪光闪耀,“其实,我没什么大志向的,我想要的并不多,城堡王子这些我都不在乎,我只是想找个男人能陪着我安稳地过一辈子,能守着我一天天变老,能看着我笑。我累了愿意扶我;他累了,也肯让我搀着。”
“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简锦突然想到这一句。
“呵呵,是,就这么简单。”美媛听到后微笑,随即点头,“可是有的人,就是做不到。”
“简锦啊,如果你爱谁,要快点儿努力争取哦。”美媛侧头看着简锦,泪中带笑,“没有爱一辈子的,爱情是会消失的,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