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族最为庄重肃穆的流霜殿,雕楼玉砌,檐牙高啄,白玉铺就的地面在阳光照射下流光溢彩。
“你回来了!”
话音落,长长的石阶上流动的光影显形,冒出一个剑眉星目的少年,背负一口狭长的箱子,表面用绢布覆盖。
月江风拨动额前长长的留海,嘟囔道,“每次都被你发现,无趣!”
他已经尽力收敛自己的行迹,不过看到眼前长风玉立的背影,心里的不甘平衡了些,随即问道,“前辈为何干巴巴地站在这里,不进去拜见长老么?”
“长老正在会客,不便见我!”
“是什么样的客,还需要避讳前辈这样的中流砥柱?”月江风作惊奇万分状,这些年来,族中大小事务都由月上轩打理,如果不是几位长老不时在重大场合见首不见尾地秀秀存在感,他便是月族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哈!是……”月上轩一声轻笑,正欲回答,转头见身前的人风尘仆仆,虽故作轻松,但还是掩饰不住神情憔悴,皱眉道,“你脸色不好!”
这话似乎踩到了痛处,月江风立刻抚上自己的俊容抱怨,“我一收到你的传信就百里加急地往回赶,连云中湖会这样难得一见的热闹都顾不得去看了,脸色自然不会好!”
“我不是说这个,你印堂晦涩,紫黑之气萦绕不散,是被邪煞之气反噬的征兆。”月上轩神色严肃了些,被煞气反噬极易使修者丹田、气海、神会受到侵染,久而久之,不但修为会遭遇瓶颈,命火也会渐渐枯竭。
月江风大惊,脸色更是青白交加,随即心中一动似有所感,反而心虚地触上额头转过身去,支吾道,“我……我无事!”
随着他这一转身,月上轩更感一股邪气逼面而来,神情越发肃穆,指向那口被绢布包覆的箱子,“是缺月!怎会如此?”
他记得月江风离开月族时,缺月还好好挂在他腰间,现在缺月邪煞之气外露,月江风改用箱子绢布缚住,可见他已经发现不妥,不堪其累了。
“这,这……”月江风没想到自己的举动欲盖弥彰,急忙转身过来面对他,又后退了好几步,双手背过去想要把箱子藏起来。
但他能遮住有形的巷子,却遮不住无形的邪煞之气。似乎是明白了怎样做都无济于事,反而冷静下来张口想要解释。
这时,不远处传来殿门开启的声音,转移了两人的注意力。一位身着灰袍须发皆白的老者自殿内走出,路过两人时从鼻孔里透出一声冷哼,继而大步流星地走远。
他身后跟着一个儒衫打扮的小童,礼貌又不失周到地目送他走远,才转头一板一眼地向月上轩道:“师兄,长老有请!”
月江风兀自对那一声冷哼的倨傲之态不满,回头见月上轩已步入流霜殿,便蹲下来对那小童一脸讨好道,“小乖乖,刚刚那个鼻孔朝天的老头是谁?”
“按照辈分,你该叫我师叔!”小童双手背后,一脸不悦。
“是么!寻行小师叔。”月江风有一瞬间的破功,随即笑得越发讨好,一手提起小童的后领站起身与他平视,小声道,“师侄我有没有跟你讲过,别整天跟那几个老怪物混在一起,免得你自己都快成小怪物了。”
名叫寻行的小童被拎得难受,手舞足晃了好一会儿挣脱不得便放弃了,只是郑重地望着月江风,企图用眼神告诉他这样对待师叔是很不礼貌的。不过望着望着眼神就变得奇怪起来,小手拂开月江风额前碍事的留海,在他脸上一阵拨弄道,“两眼浮肿,精神倦怠,气短心跳,胃纳欠佳,关重脚轻,阳衰肾虚……”
他每说一个词,月江风便觉手臂一阵抽搐,不得已将他下降一格,说道关重脚轻时,寻行已经完全着地,因此在说阳衰肾虚时,拨弄的手正好按在月江风腰部左侧,最后总结道,“当心纵欲过度,****!”
月江风已是目瞪口呆,半晌才反应过来,拍落还按在自己腰间的小爪子,一脸同情道,“我收回我刚才说的话,因为你已经变成小怪物了。”
说完就欲遁走,脚步刚动又转过来快速嘱咐,“告诉前辈,我在近水楼台等他。”
语毕片刻也不多留,跌跌撞撞地走远,留下寻行皱起小眉头深以为然,“看来还不是一般的虚。”
这边殿门缓缓阖上,月上轩继续向内深入。不同于殿外五色斑斓,流光溢彩,殿内只有清辉一片。银白的光线像白霜一样从空中流下,照得脚下的玉石似幻似真,人行其上就如同在虚空中穿梭。
时间和空间都只如流霜一般,看得见,但不真切。
这座全由玉石垒成的宏伟殿宇,机关巧布,拥有逆转阴阳的能力,使得从外界透入的光线都只余清幽的银白,再通过层层折射使有限的空间表现出浩瀚无边的流霜景象。
虚空中回荡着一声叹息,四面流霜渐渐归于暗淡,浮现出镌刻着云纹的石壁,以及殿堂前方阶梯之上有着巨大月型靠背的座椅,只余中央的圆形区域白霜流转依然。
月上轩默默退回几步随即驻足。
流霜殿内不止有巧布的机关,更有月族精髓的阵法,若非修为臻至化境不能勘破其中玄机,他刚刚已经走过了殿内回话的最佳位置。
这时,虚空中又传出声音道,“你的修为一直停滞于此,难道还是无法克服当年的心魔?”
当年,匿伏在月族内部的辰族暗桩暴露身份狗急跳墙,一夜间斩杀族人数十。月上轩虽在这场变故中侥幸存活,但却受奸人暗算失去过往记忆,唯一铭记的一幕则是族人尸骸满布的血腥,以及一个孤傲冷寂的诡异背影,成为此后横梗在心的一道魔障。
“我的事不重要。”月上轩眉目一沉,明显不愿多谈,“今日观缺月有所异变,其上封印有崩解之象,月江风更被邪煞之气反噬。恕我直言,他已不适合再运使缺月。”
事有轻重缓急,同为月族神兵,缺月的主人现今岌岌可危,相比之下,他这个没有进阶的实在不该占据注意力。
果然,殿内一声讶异的惊叹,随即道,“可惜现今月族并无人能真正驾驭缺月,相比之下,月江风与它相处已久,命格也与缺月相近,算是当下最好的人选。倒是封印不会无端崩解,定然有诱因,这点还需要你查证。”
月上轩点头应下,转而提起另一桩事,“关于镜湖,长老作何抉择?”
镜湖派人前来告知辰族与魔道勾结近期内将要有所动作的消息,以此作为交换讨要紫嵇玄石,其目的可谓不言而喻,而这种看似是提醒月族小心防范的好意,实则却有趁火打劫之嫌。
“我已告知右司事三日后给予答复,届时,你便带我前往吧!”
殿前上空华光流转,一个金石制成的方盒渐渐显形向殿中飘来,月上轩伸手接过。明明不足方寸的盒子,他却感觉重逾千斤,“长老将东西交给我,是决定——”
“东西在你手上,你才是那个决定它去处的人。”
话音未落,殿内流霜加快,织成一片细密白芒,眨眼间月上轩已在殿门之外,托着手中的盒子苦笑,他该感佩长老对他的信任么?
将东西交给镜湖固然无异于助纣为虐,但月族安危更不能有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