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江心赶到不归亭时,不言昔正一派悠然地煮茶相候。他如往常一般在不言昔对面落座,转头去看周围一片桃林。
虽然已经经过一番粗略的打理,还是不难看出打斗的痕迹,相比于之前,地上的落红更多,有几株桃树甚至还有明显的皮外伤。但总体受波及的范围较小,可以推断出这场打斗也不是很激烈。
“你不先看看我么?”不言昔语气泛酸,在泪江心心中,他与这片桃林算是高下立见了。不过他用得着表现得那么明显么,一来就只顾审视这片桃林,半点余光也不给他,好歹他们也算是知己好友,就算心里不关心,表面上也该装装样子才是。
这句醋溜溜的话好歹抢回了些注意力,泪江心回过头淡淡看他一眼,继续不以为然地清点桃林资产。
“今日有三人闯入不归亭,以武力威逼,要我说出传送进入云中湖的地点。”
从穹山到天外城云中湖的传送入口本是供要参加云中湖会的武林人士通行,但在这之前,与会者必须先破解山脉外围迷阵找到指定的地点。
这三人来路不正又凭持武力恣意而为,只怕是别有用心,泪江心当即回头问道:“你招了么?”
“你就关心这个?”这个时候,他不是应该先问问自己有没有受伤吗?
不言昔愈感挫败,但见泪江心目光灼灼,也不想落了下乘,豪气万丈道:“我自然不肯。与三人大战了几百回合,战得天愁地惨,日月无光。尽管敌我悬殊,我以一敌众,抵死不从,最后……招了。”
眼前的人四肢齐全,衣衫整齐,就连发冠都一丝不苟。泪江心微不可察地抽抽嘴角,抵死不从能到这个地步?随即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我懂。不过说到抵死不从,倒让我想起你我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当初,不言昔被一群乌合之众追打,受尽拳脚辱骂,仍然不肯低头软语一句。如今不过败象稍露就屈从招了,两相对比,难怪泪江心会翻出来取笑。
但就不知他取笑的是当初还是现在了。
思及过往,不言昔颇有些悔不当初,伸手为泪江心斟了一杯茶,道:“吃一堑,长一智。我已经得到教训,自然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
当初若是他肯软语一句,或许就不用向萍水相逢的泪江心求助。他并不介意自己求助的对象是他,只是介意在求助的当时自己太过狼狈,以至于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每每被某人提及都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啧啧啧!”泪江心闻言一阵唏嘘,“原来在你眼里,当初只是教训,我还以为是气节呢!”
“好友你说是什么,那便是什么了。”如果说当初是气节,现在的不言昔则是丢掉了气节。论口才,不言昔自知只有甘拜下风的份,再一次做了识时务的俊杰。反正比起从来不知气节为何物的泪江心,他这个丢了气节的实在算不了什么。
说笑归说笑,正事还是要谈,“你好像一点都不意外,是不是已经知晓他们的来历?”
“意外!我很意外!”泪江心语气浮夸,神色却是波澜不惊,轻尝一口茶幽幽道:“据我所知,这三人中应有两人是兄弟,隶属于若水以东的势力镜湖,兄长名叫蒋有,小弟名叫蒋肴。让我意外的是,这第三个人是谁?”
未曾谋面就能将对方底细打探到这个地步,也难怪泪江心有恃无恐。
一山不容二虎,同属于剑南道两大势力,镜湖与天外城多有不睦,可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不过泪江心能那么快就掌握来人的身份自然也非等闲。
依照他的自信,若不是笃定不言昔莫必要对他撒谎,他该意外的则是闯入不归亭的为何是三个人而不是两个人了。
这第三个人明显也让不言昔意外了,“说起来,这个人你也见过,名叫执一。”
按理说,泪江心可以不知道蒋有蒋肴,但莫道理不知道执一。毕竟几天前,他们才在客栈相遇过。
不过看泪江心一脸茫然不似作假,不言昔忍不住提醒道,“就是那个与你只有爱恨的黑衣刀者,你不记得了么?”
“是他!”泪江心一怔,那个初次见面就胡言乱语得连他这种厚脸皮的人都招架不住的神经病。
不言昔看他的表情也猜到七八分。亏他当初一进客栈就听到两人讨论爱恨这么深刻的话题,若不是他对泪江心的近况了如指掌,不明就里的还以为他们是高情厚谊的八拜之交呢,再不济也该相逢恨晚相视莫逆。现在看来,两人竟然还不曾互通过姓名。
但在客栈时,执一对泪江心的反应明显可谓兴味盎然,如果那时他就包藏祸心,大可趁泪江心落单当时联合党羽杀他个措手不及,没必要纵虎归山多此一举。
由此看来,执一与镜湖的联合应当就在这几日之内。
这边泪江心已从惊讶中醒过神,又问,“你可知道他们如何能找上不归亭?”
不归亭已经属于山脉内围,要想进入也须穿过外围迷阵,对方既然有勘破迷阵的能为要找到阵法入口也不是难事,何必再以武力相逼,除非这里面有什么蹊跷。
不言昔见他问得正色也不由严阵以待,指向不归亭依靠的青峰上一挂瀑布道,“应是那处瀑布潭水下别有洞天,与外围水系相连。不归亭的飘红经由暗流涌出,三人便循着水中桃花误打误撞找到这里。”
“这才初春,正是春寒料峭,还不到桃花开的时候。能根据这一点找到这里也算聪明了。”
天外城的武学乃是以万物生长的规律为本源,荅焉阁更是在花的方面造诣颇丰。一想到对方是根据这不受花期约束而盛开的桃花在迷阵上钻了空子,进而又推断出不归亭与天外城的关系以武犯禁,泪江心就气闷不已,愤愤指责道:“都怪你!”
“呃……怪我?”不言昔脑筋转了几圈还是不明所以,自己无奈透漏了天外城的机密,技不如人也就认了,但别人太聪明能跟他有什么关系?
“我知晓你一有烦心事就喜欢舞刀弄剑,一定是你那日回来心绪烦乱习惯性地拿我的桃花林开涮,气劲震落桃花尽成飘红,再经由暗流转入迷阵,别人自然便可就着水里的花瓣找上这里。你说,不怪你怪谁!”
不言昔静静听他数落。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若真要怪,泪江心也难辞其咎,若不是他以自身功体维持不归亭的桃花常开不败,以后种种就都不会发生。
心中虽这样想,不言昔明智地没有说出口,只话锋一转挑上正题道,“究责无用,你不如想想怎样应对。”
“能有什么应对,自然是关门放狗。”对方寻衅上门,若不吃些苦头,怎会善罢甘休。
“你不考虑将阵法入口移往他处吗?”这样一来,镜湖挑衅无门,一切准备都无用武之地,能将大事化无,消弭战端,无疑是最好的应对方法。
泪江心折扇一张,明显不往这个方向考虑,“一味避战,不是我的风格。再说,此次我方占尽先机,大可以布下天罗地网,让他们有来无回。”
明白挖好坑等人跳才是泪江心的风格,不言昔汗颜,随即提醒道,“对方既然与我有明面上的冲突,可见已经做好万全的准备。我只怕你坑挖得太深,反把自己绕了进去,到时候赔了夫人又折兵。”
比喻虽不恰当,意思到了就行,泪江心也不计较那么多,微微点头,“说的也是。我有张良计,人有过墙梯,就看谁棋高一着了。”
主意打定,不言昔也不多做劝说,反倒是泪江心眸光闪动查探他的脸色,斟酌着开口,“你可听说过紫嵇玄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