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晖一愣,随即道:“姑娘心思转得好快。”
那女子嗯了一声,说道:“看你说话顺畅,谈及什么都是不急不慌,问到人的时候倒是有些停顿,况且你昨日没问,显是有所顾虑。你要打听哪位姑娘?恩,故友有旧,是不是你有什么指腹为婚的婚事在湖州啊?”两人谈了两日,互相好感渐增,此时交谈也随意了起来。
方晖呵呵一笑,说道:“姑娘取笑了。我想问问此间客栈老板之女钟小妍,姑娘可还熟稔么?”
那女子脸上一红,说:“原来方公子是消遣我来着。”
方晖心思一转,当时立起身来施礼,说道:“原来阁下便是钟姑娘,方晖失礼啦,莫怪莫怪!”心里却想:“这下坏了,实没想到她就是钟小妍,本打算暗中查访,顺便看看便算,这下着了相,便要实情相告了。可不知他跟林元彪是否熟络?”
那钟小妍却是比较大方洒脱,点点头说道:“算啦,看你人还不错,你说故友有旧,不知道你的哪位故人与我有旧呢?”
方晖见问,只好直说:“在下有一位好友林元彪,说是与姑娘有旧,前些日子,听说我要来湖州,便托我来看望姑娘,他说颇有段时间未见姑娘,不知近来怎样,在下不过顺路想起此事,幸勿见怪。”
钟小妍表情忽有错愕,说道:“怪不得你随身带着长剑,想来我料不错,你也是江湖中人,跟林伯伯一样,林伯伯这几年却是好久不见了。”
方晖见她称林元彪为“伯伯”,又知林元彪身有武功,当时略有宽心,说道:“我不过是路过看看,见姑娘一切安好,我将口信带给他,元彪兄也即放心了。”
钟小妍微微笑了笑,说道:“不羞。见我说是林伯伯,你便称元彪兄,讨人家便宜么?”
方晖心说林元彪临死之时,却也称自己“兄弟”,只不过此事不方便明言就是了。当下也不做辩解,只淡淡地说:“我初时认识元彪兄的时候,也称他为前辈,既是姑娘不喜,我便也跟你叫林伯伯是了。”
钟小妍脸上羞喜一现,随即拿起茶杯喝茶,手竟有些发抖,泼了些许茶水出来,半晌无语。
过了片刻,钟小妍似是心已平静,正色道:“一席风卷三森木。”方晖愣了下,觉得这钟小妍一直谈吐优雅,这一句却是极不合情形,不知何意,当下心思略转,答道:“双江水劈两出山。”这句便也是前言不搭后语,连自己都莫名其妙,只是顺嘴应付而已。
钟小妍一双秀目眨了两眨,说道:“今儿下午没风,方公子可愿陪我去湖边走走?”
方晖立起身来,伸个懒腰道:“姑娘有命,是小可的荣幸啊。”习惯性地伸手便去取剑,剑不离身,这是多年养成的习惯,微一踌躇之下,缩回了手。钟小妍看在眼里,眼中一丝异色闪过。
两人绕湖走了半晌,钟小妍忽然问道:“适才方公子所说的那一句双江水劈两出山,虽然看似工整,却不知何意啊?”方晖点点头:“我这不过是顺嘴一说而已,并无什么意思,姑娘那句一席风卷三森木,在下也是不明何解。”
钟小妍踏上一步,转过头来,双目直视方晖:“方公子,你真的不知道这句话什么意思么?”
方晖略感诧异,说道:“小可实是不知,姑娘如此一问,是何意思?”
那钟小妍不答,低了头,缓缓地问:“刚才你出来的时候,便要取剑,后来何以又不拿了?”
方晖说:“自幼练些功夫,剑不离身却是习惯成自然,想到陪姑娘游游湖,无谓带剑,便放下了。”这倒是实话,方晖自幼虽然开朗活泼,但在师父和武龙二老的教诲下,如旧约盟其他子弟一般,都是时刻警醒,学剑的剑不离身,乃是常理。这两日与这钟小妍相处甚洽,陪她出来转转,却随身带剑,从内心底便生出一股极不情愿的感觉来,只觉心情舒畅之时,带着剑,格格不入。
钟小妍仍是双目盯着方晖的两眼,一字一顿地问道:“你是说,你为了我,不带剑?”眼神之中,竟有如许的紧张和迫切,方晖与她相处两日,一直见她目光自然狡黠,再多些许傲气,从不曾见她如此认真。当下点点头,只觉得自己的心莫名其妙地跳得快了起来。
尚未回过神来,钟小妍却已低下头去,摆弄衣衫一角,悠悠地道:“方大哥,你既不是魔教中人,何苦撞了进来呢?”
方晖忽闻她的称呼由“方公子”改作了“方大哥”,话语之中,竟隐隐有爱怜之意,不禁心中一荡。忽然警醒,这钟小妍口称“魔教”,不知是什么来历,当下大奇,脱口问道:“你怎知道我不是,你又是谁?”
钟小妍仍不抬头,转身向着湖水,喃喃说道:“那一句一席风卷三森木,却是魔教切口,你虽机灵聪明,顺口对了一句,貌似工整,可又哪里知道这些隐秘切口呢?我背这切口,已经背了六年,就只快真的将自己当做了钟小妍”
方晖闻言大惊:“你不是钟小妍?那么却是谁?又怎知道林元彪之事?”
钟小妍仍不回头,缓缓道:“那林元彪已自六年未来湖州,怎知这永定客栈早就换了人,客栈老板的家人,名字虽然如旧,却只是为了缉捕魔教的余孽罢了方大哥,你和那林元彪什么关系,难道不知他真实身份吗?”言下之意,极是回护。
方晖并不犹豫,朗声道:“钟这个姑娘,在下与林元彪并无交情,不过见他危难之际,不肯弃友逃跑,极有血性,愿替他当这个差,他死前一念之存,尚记得对故人之女钟小妍有托孤之重,这等汉子,世间不多,我方晖如因此触祸,也非不值。”方晖自小谨慎仔细,但今日觉来,竟自不能自已说出实话,实是内心深处不愿相欺,另外隐隐觉得自己豪气干云,在这女子面前说出,不免有些骄傲。
那女子转过头来,双目盈盈如水,叹了口气,幽幽地说:“其实,其实我是锦衣卫的人,这六年来,便一直在这湖州等待魔教联络钟小妍的人,锦衣卫说,只要成擒,我这差事,也就算交卸了。我一面盼着这差事完结,又一面觉得这碧水清风,便就如此老去,也自惬意,可可你不是魔教的人,就算你是魔教的人,我我又怎么舍得?”说到最后一句,声音几不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