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下午。我从二环旁边的一栋5A甲级写字楼走出来,一个月之前,这栋楼的业主对外出租这栋大厦26楼的整层,恰逢购购网也打算换个办公楼,因此,我利用这个周末就开始物色新的办公场地。
正要开车离去,浅灰色繁体字的标识“遇见”闯入她漫不经心的视线中。
顿时心绪纷杂,这分明就是傅知靖曾带我来过的独立书店,遇。
如今,书店依旧,但身边的人早已换了脸孔,让人陌生不已。
那老板阿荨呢?
对于那个烟行媚视的女子阿荨,我谈不上讨厌。
阿荨身上风尘味虽浓,可还算玲珑心肝,知尽知退。和傅知靖分开后,我偶尔一个人在失眠的黑夜中慢慢涤荡着那些让人甜得发蜜的往事,后来终以女人的视角慢慢厘清阿荨的感情,才后知后觉地明白阿荨也曾一腔爱意付于他身。于是,我对阿荨就多了一份同病相怜的复杂感情。
刚进门,一个纤瘦的小男生便迎上来,脸上洋溢着灿烂的微笑,忍不住多看几眼这个小男孩。
男孩礼节性问好,我略微颔首回礼,一个人在书架前逛着。
小男生只是安静地跟在我身后,也没有任何推销书籍,我有些好奇,开口问道:“以前好像这里也是一间书店啊!”
“是的,以前的店长叫阿荨,现在是天竺。”
天竺,好奇怪的名字,我下意识问天竺是谁?
“天竺是我。”似乎斩获一个桂冠,天竺笑得自豪又羞涩,唇角的微笑如在晨曦中新绽的太阳,纯净又温暖。
好一个干净的孩子。
“你和阿荨是什么关系?”
“她是我亲姐姐!”
我忍不住惊叹一番,阿荨眉眼之中隐露风尘,而他弟弟却长得这样清澈。
“你姐姐现在去哪了?”
“她出国了。”
那她和傅知靖没有再继续吗?我有些疑虑,可强迫着自己不再深问,利落地挑了两本管理心理学的书结账离去。
恰逢泊志打电话问我办公室租赁情况,说:“一朋友介绍了一个环境不错的办公楼,价格也还合理,就是有点偏。”
我回头看了一眼“遇见”沉默半响后,淡淡道:“既然交通不便那就不用考虑了。我这里也看了一处不错的场地,你先回绝你朋友吧。”
这栋楼交通便捷,价格也不算昂贵,休闲时间还可以和同事一起去“遇见”看看书,喝喝咖啡,肯定是一处环境不错的办公场地。
它是一抹寂寞立在繁华中的坚守。
苏泊志又开始顺便唠叨着家里开始着手给我安排相亲对象了,啥时候准备回去,我故作未闻地挂断电话。
公司成立三年的千多个日夜,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员工道我工作狂人,也从不否认。生活没有其他安排,自然是工作学习最重,无可厚非。
真不知道苏泊志一天到晚在耳边嘀咕个什么劲!如果真成了剩女,以我现在的年薪买都能去泰国买一个身材容貌都perfect的男人回来。
泰国,还是作罢吧!还是欧美男人帅气!
“唉,为什么自己身边就没有出现过可靠的青年才俊啊!”趁着红灯的时间,我趴在POLO的方向盘上,幽怨道。
绿灯亮起,我正要启动引擎,突然看到旁边白色宝马车窗旁的熟悉面孔——唐生!
那绾绾?
白色宝马飞驰电掣地驶入另一个岔口,我遗憾叹了口气,“追不上了。”
尽管当年得知傅知靖与绾绾的情感往事,可是我对绾绾这个冷艳似梅,却心柔如絮的女子没有丝毫怨恨,这些年痴缠的始终是傅知靖,而绾绾对唐生的情意从无半分杂质。在《品格》上班几个月,尽管绾绾不苟言笑,可我却真真切切感受到她的宽容与体贴,这样一个重情、善良的女子,哪怕是情敌,我也无法生出半分憎厌感。
思虑之间,车子驶进了A大,我自笑道:“正好来看看成嗲嗲了。”
毕业后,我在《品格》杂志担任记者,有幸采访四年一届的物理学界最高奖项获得者的成教授,但写稿时却在他学历教育弄出纰漏,之后我提着礼品专程道歉,成教授放佛跟没事人一样,反倒温言安慰她。因为自己在市里没有什么朋友,所以每个月会抽时间去拜访两位老教授,一来二去我和成教授夫妇两人的关系就越渐亲近。
“遇見,以前是叫这个名字?”我在A大物理系教学楼等成老教授时,不由反复回想办公楼旁边的简约书店。电光火石间,我脑海突然想起当年书店的名字,遇,并没有見字的组合。
遇見,遇见,别有深意!
一个名字隐藏一段故事,取名的老板会是何等历经人世沧桑的玲珑心肝呢?
正猜测着,捧着教案的成老教授在学生的簇拥下姗姗而来,一瞧我,旋即眯着眼睛笑开来,“小姑娘又来看我这把老骨头了啊?”
他带的是一群研三学生,算下来这群男生并不比我年轻,但依然透着学生的稚嫩与天真。一瞧这样职场风范的老女人,平时只顾埋首于实验室与图书室的男孩子都忍不住盯了我几眼。
“来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美女是我的关门子弟苏见,你们平时叫师姐就可以了。”成老吆喝着。
我嫣然一笑,两个月不见,成教授这幽默功夫倒是越见增长了。
物理学院的研究生平时哪有女生作伴,乍听还有个师姐,一个个好奇地追问我是哪届的学姐。
也不想拆穿成老的幽默,我只是含笑着模棱两可地回答,“我已经毕业四年了。”
其中一个高挑的男孩子沉眉静眼,端量着我,不插话,但也没走开。
“你们这些小光棍赶紧给我滚。成铭,你留下,你姑妈熬了排骨汤,你一起去吃个饭。”
原来他是成老的侄子,我不由对这个俊逸深沉的男孩子多看了几眼。
三人正要走回成老的宿舍,成老突然记起办公室有份文件忘记带回,于是吩咐两人在树下石凳等待。
我朝成铭笑笑,没有开口主动搭话。尽管平时商场上人际往来避免不了侃侃而谈的局面,可是我私底下却安静寡言,不爱主动说话。对于周遭的人,也是碍于必要的人情世故才开口沟通,平时大部分用职场化的微笑替代语言。
“你的微笑很美。”沉默半响后,成铭突然开口赞美。
“哦,谢谢。”我只是淡然笑答,早不是当年会脸红羞涩的女孩子,三年多的职场拼搏生让我饮遍荣辱兴衰的滋味。
我和苏泊志带着购购网一起成长,壮大的不仅是公司规模,还让她的处变更为淡然从容。
尽管知道我无甚聊兴,可成铭还是好心情地问道:“你现在在哪家企业高就啊?”
“我在……”正要回答,对面的林**突然走出一个伟岸俊逸的身影。
男子穿着熨帖的白色衬衫与笔直的西裤,手臂搭着外套,额前头发有些乱,可依然不损他的挺拔温润。
我突然记起迟迟曾说的一句话。
有些男人即便看不到容貌,但隔着十米、八米也能闻到一种人模狗样的精英气息。
这是一种多么久违的气息!我曾经在这种温纯的气息中与眼前这个男人缱绻缠绵。
当初,他绝情离弃我。而现在,朝我微笑。
我怔怔地看着越来越近的男人,愈加恍惚。
他会不会说一句,阿见,我好想你。可是想到他的残忍,我就无法原谅过往的一切。
傅知靖礼貌地朝着一头雾水的成铭笑笑,然后目光紧锁在脸色泛白的我身上,想开口说话,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眸光幽深,可游过我脸上的时候有些慌乱。
他大概也没有意料会在A大遇上我吧。
他后来解释说,那天经过了遇见,心情有些郁结。便开着车来A大散心,没想到恰巧碰到了大学的导师王教授,教授一见得意门生,便热情地邀请他共进晚餐,没想到却意外地碰到了我——同日拜访成教授。
本来我在与成铭的沉默中游刃自如,可再逢傅知靖,感觉身上所有坚硬的防备都在自动撤除。我的腿慢慢发软,惧怕的情绪擭住全身。
怕,怕再对着这个男人,封闭三年的眼泪就要崩溃决堤。
我故作镇定地对成铭强笑道:“告诉成教授,我还有点急事,就先走了。”
似乎是感受到我与傅知靖细微的情绪纠葛,成铭知趣地道:“我送你吧。”
正要离开,成老教授在背后叫道:“干嘛干嘛,两人要出去玩也得给我吃了晚饭再走。”
我进退维谷。
傅知靖,这个存在能让此刻的我安心吃饭吗?三年前,即便相安无事,自己也是犯花
痴地“餐他秀色”,意外的再逢,自己还能从容自处吗?
不过,既然当年他无情地遗弃我,那于我来说,傅知靖只是一个陌生的符号。
我深吸口气,利落地转个身子,礼貌地问道:“傅总,好久不见。”
我应变这样泰然,傅知靖倒有些错愕,“好久不见。”
是啊,三年了,可真是好久了,久远到曾经纠缠枕席的两人只有说一句好久不见的客套。
我依然是喊他傅总,可是不再带有任何的亲昵,只是一个疏离的称呼。
傅知靖脸色转变复杂。
我和傅知靖两人也不交谈,倒是成铭对我处处体贴,我也看出这个男生的小心思,本无意招惹,可看着这个与两位老人谈笑风生的男人,心里涌起一阵烦躁,于是三分敷衍七分假意地迎合着成铭的热情。
王老教授一瞧侄儿和我相谈甚欢,不由朝着老头挤眉弄眼暗示着,傅知靖在旁察言观色,微笑着回头看了坐在沙发上闲聊的我,而这时,我也意外地抬头看了他一眼,两人视线在空气中闪电般对撞一瞬,然后都很自然地调转了目光。
可看了这眼后,我却开始心不在焉,这个男人刚才居然在威胁她?!
什么意思?
而傅知靖却不着痕迹地掩掉眸中凌厉的神光,脸上依然温润琉璃的笑容,不着痕迹地继续和二老闲聊。
我恼,这男人真已把自己当成了陌生人。
显然,成老教授夫妇想撮合我与成铭。待我告辞出门后,很大方地当着几人的面以侄儿子的名义问我的联系号码,我和成铭对视一眼,都窘迫不已。
成老真是直白得可爱啊。
囧得想哭,别说傅知靖夹在中间,就算没有他杵在这里,也不该当着成铭问联系方式呀。
但表面上,我没有丝毫纠结,大方地报出了电话号码。
其实和他分手后,我已换过了从高一申请的电话号码。
我告诉自己,不要再去留恋以前一切。
尤其是他。
可是,但我刚才当着他的面,大声报出自己的号码,心底也是希望他能记下吧。
还是瞒不住的心啊。
我郁结地走下楼。
POLO才驾出Q大校门,一辆纯黑的奔驰越野G500即刻追上来。在两车窗户重合的那一瞬间,傅知靖温柔地朝我打了一个奇怪的手势,我纳闷不解。
这是什么意思?可奔驰上的人并没有停下来解释!
我回想今晚他一副置身事外的冷淡样,不由冷冷哼了几声,把自己当陌生人是吧?好啊,迟早有天,你会后悔的。
奔驰转眼便融入了源源的无际车流之中。我眯着眼睛,最终敛眸驶入了回梦泽园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