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开生物书,小叶闻到一股气味,一下把他推进了小学的教室中。
6月4日,冠山中学放假了,学校的疯狂让人厌烦,终于可以在家清静两天了。仟向小叶借高二的生物书,小叶自从学了文科,把理科的书都随便扔在了角落,上面有些还落满了老鼠屎。
额,好吧,已经干了。
小叶一个人在小阁楼上翻找着那本生物书,阳光从天窗下来,真是个难得的好天气。阁楼上的灰尘也在空中简单地舞蹈。如果灰尘中也有一个世界,像《三体》说的那样,或许这是它们问候阳光的舞蹈。
找到后,大概生物书太新了,像小时候刚刚开学发新书的气味,就是开始的第一句话。
小叶想到了小学老师,那个最初启蒙小叶的农人。
小时候的老师平时上课,下班了就种地,和农人一样。每次回家,路过他家小叶都会喊声:“老师好。”有时他在家,就会出来看看,半天回过神,“噢,是叶啊。”每每这个时候,小叶和他一样,也能感受到时间太快。
我们好像一直活在过去。
但更多,老师不在家,而小叶也来去匆匆,留一句“老师好”,自行车已经走出去很远。只是这时,老师的邻里都会看远去的小叶,老师门口地里的农人,也会直起腰,看看。
小叶想,总会有人不经意告诉老师,有个人喊他“老师”。
外婆在楼下喊小叶吃烙饼。小叶一边应着,一边把书放在桌上,急急下楼。太平常的生活,是不会去多看一眼自己生活的地方的。
那一天,其实小叶应该站在天窗打进来的阳光里,好好端详他生活的这个小阁楼。四面土墙,小叶身后的两堵墙相接的地方已经开裂,裂缝让人看见外面的世界。没错,是危房了。那堵眼看着要倒的墙用一根粗粗的很多铁丝缠成的铁丝,沿着椽木被大舅家的水泥墙拉住。这么多年虽然有很多不便,但春天会有爬山虎和木莲挤进裂缝,而夏夜能享受到凉风,还有秋季屋外的蛐蛐,只是冬天.
充满裂缝的老阁楼,在夏秋之交,就像是缠满绿叶的立体音响,让小叶在这些虫鸣的季节一直沉浸一个梦一样的世界。
性格和待的地方有关系吗?你问小叶也许会给你一个不一样的答案。他也许会说:“我只是待在这里,这里就这样,我只是想过得像自己。”
屋里简单的两张床,一张堆满了书,上面灰尘很大,床靠着的墙上,是90年代的女兵年画,贴它的胶布已经泛黄,只剩下一角勉强支撑着,似乎也没人会想着把它撕下,换一张新的上去。
这个阁楼多年没有人住。在小叶来之前,阁楼的主人——小舅舅常年在外,艰难谋生。
另一张床就是小叶的窝了。白色蚊帐,一年洗两回。可以说懒,更多是小叶一周就回来一天,寒暑假又不在这里。
手工的竹席,小舅舅是篾匠;红色的床栏,外公是木匠;吉祥的结绳,外婆农闲编的。床上面盖着的是养蚕废弃的竹蚕床。床前就是一张书桌,说书桌有些美赞,只是张废弃的桌子,小叶擦干净放了书,平时在上面文字,读书,写信,趴着睡觉.最喜欢旁边那个父亲捡来的不锈钢茶杯,每每周末,就像今天这样,小叶自己可能在翻着一些东西,或者根本不在阁楼,可是茶杯里永远冒着热气,是小叶自己亲自采的诸如野菊花、金银花、竹心之类的。钟爱铁观音可能因为这个香气很浓,让这个有些寒碜的地方,更像是读书孩子的书房。
书桌前是老式的木窗,四四方方,有很宽的窗台,还是小孩的时候,小叶可以一个人坐在窗台上看远的地方。那时,似乎小阁楼的二层,是小叶除了天台和爬山外可以看到最远的地方了。
它就在小叶的身边,生活的地方,随时喜欢。
四季,因为有爬山虎和木莲,从木窗里看过去的心情会多一丝明朗。
木莲是一种类似爬山虎的藤蔓植物,南方地区用它的果实做成一种类似果冻的食品:木莲豆腐。味道清爽,夏天最爱吃了。而且木莲四季都青,反差最大的两个季节秋和冬,爬山虎的叶子黄落。小叶坐在小阁楼里,外面白雪皑皑,窗前有一抹绿意。
书桌左手边是个小木柜,上面放着一个大收音机,对音乐的感觉就是从这些深夜里的安静电台开始的。
书桌右手边是一个老柜子,被小叶洗干净,放在一张大木桌上,就是书柜。它们在书桌边上,很方便。小叶还是能清楚地记得书柜上的东西,除了那些书之外,上一层左边是08年奥运会的会徽小旗和五星红旗的小旗,右边有一个贝壳(梅溪边养鸭场的鸭饲料中捡的,可能山村的孩子对海是很向往的),一块大水晶(集市上做游戏赢的),一些长方体的小积木(家具的边角料),一些松子的壳(好像那是第一次吃到松子),还有一卷在山道上捡到的胶卷。下面一层,左边放着以前一些作为奖品的作业本,作业本下是字帖,上面是初中稚嫩的同学录;中间放着一面裸镜,就是那种就一块镜片的镜子,没什么框框。镜子前面放着砚台和一块墨。右边放着几个用装茶的木盒子做成的笔筒,挨着笔筒的是小叶初二花了10块大洋买的“一德阁”墨汁。
老柜子边上堆着放不进柜子里的书,都用白纸垫着。除了书还有一些杂志,刚买的读者大致翻翻就放在最上面了。老柜子后面墙的缝隙里,以前饭盒的柄反插进去,露在外面的部分刚好可以当笔架,两只狼毫,一只羊毫挂在那里。
老柜子下的大桌子。左侧的抽屉,放在曾经做过的很多手工纸制品,诸如纸笔筒之类,而右边,一拉开抽屉你就会看见一行字,写在一张宣纸上:这里,睡着小叶最美的记忆。
宣纸下,是很厚的一叠白纸,白纸里夹着这些年的信笺,照片(当然除了一张小学的合照没有自己的),一些有意义的小纸片,还有朋友们的墨宝。自己写的好一点的都送人了,连一幅也没留,现在想来有点遗憾。
这里是小叶的小世界,有点像家。每每周末回来,卸下一周的负担,在这个地方读书写字,喝茶听音乐。可是,就如寂寞和孤单,与屋里有没有人没有关系;故事和命运之类,与顶着哪个名字经历也没有关系。小叶这样想着,某天在木窗台上刻下了一句话:静静地充实自己,等待一个人的出现.
除了这些,其他地方堆放着各种农具、箩筐、大木柜,外公曾经吃饭的整套家伙上面连蜘蛛网都积了厚厚的灰尘。其实一个家,半个睡在记忆里,只有半个和你朝夕相处。想想曾经的日子,生活方式,其实已经死去了一半。
那一天,如所有的周末一样,小叶只是快下楼前自然看了一眼这个小阁楼,风还把书桌洒满阳光,有叶子影子的稿子吹到了地上,而小叶终究只是看了一眼,只看了一眼,然后下楼了。
小叶不会看到,木床后面的窗子在小叶走后,一阵清风,带着后山的竹叶吹进了阁楼。不过小叶能听到,本来打算送给倪云作为礼物的,但因为品相不好就自己挂在木窗前的,自制风铃的轻鸣。
风一阵,叮铃一声;风一生,叮铃一生。
有时走过一个地方,会忽然愣神,站住:在某个角落,那个地方正在发生一些事情,而我,一日三餐,波澜不惊。很多时候,我就是这样错过故事的。
站在门口,小叶想着,头顶的风铃响着。他身后,是一个被木莲和爬山虎包着的绿色的阁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