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见光天化日下这样不平的事,秋静水心里不免有些郁闷,加上秋昭祺拉着她回家,她也就顺从地打道回府。
一路上,她回想到遭遇悲惨的小季子,表里不一的金老板,还有后来那个看上去很伟岸的男子,觉得今天就这么一会儿接触到的事,都是呆在家里一两月也不可比的丰富多彩。
“妹妹,还在想刚才的事情吗?”旁边传来秋昭祺的声音。
秋静水看着哥哥,静静地笑了笑,答道:“我只是在想,外面的世界虽然很陌生,有点可怕,但好像很有意思。”
“芸芸众生,各有百态,大家不过是为生计而活。哪及得上你。”
“……”
见秋静水恍如沉思,默而不语,秋昭祺接着感叹道:“恐怕男子生来就肩负了为家族计、为天下计的使命,贫贱之家的女子也需养家糊口,算起来,妹妹这样的大家闺秀,实际上是最幸福的了。”
说这话的秋昭祺正在眺望着旭日,神情有些悠远,却又偏偏是笑着的,他并不常这样说话。
可是,我并不觉得这就是快乐的。
秋静水在心里这样回应,嘴上转移了话题:“哥哥,红玉紫珠钗的颜色和样式和姐姐很相配,我们什么时候再去买?”
“爹娘肯定不只忙今儿一天,这两天瞅着个空隙,咱们再溜出来。”
“哥哥最好了!”秋静水顿时笑开了眼。
说着话的时候,光继侯府就在眼前,两人从小巷绕到后门,趁谁都没注意,溜回了府。
光继侯府不小,座座亭台楼阁在假山绿树的掩映下隐隐绰绰,静水昭祺二人在庭院里分了手,秋昭祺是长子,回了自己的东厢房,秋静水等后辈女眷,住在后院,她急着换回女装,快步走了回去。
“吟风承露”这块院匾下,一个豆蔻之年的黄衣少女正在盼望,乍一见秋静水回来,马上迎上去,微带撒娇地嚷道:“小姐,你可回来了!迎香左等你不来,右等你不来,都快急死啦!”
秋静水素知她这毫无城府的性子,却不大受得了,忙把食指放在嘴前“嘘”了一声:“这般大喊!可是有人找我?”
“那倒没有,只是小姐岀府很久,我有些担心罢了嘛,又生怕等会儿有人来,我和素心会穿帮。”
素心是秋静水的贴身丫鬟,在说话间已闻声走了出来,将静水迎到里间换衣。她年龄比静水大些,虽也穿着黄衣,但比起迎香的娇痴,显然老成了许多,故而是静水身边得力的人。
此时她静静在秋静水身边伺候更衣,到一半却被打发了出来。秋静水似乎在想着什么一般,换了衣服,便站到了窗台边。格窗就像一个画框,让窗外的风景有了立体感。放眼望去,花草树木的尽头是假山曲池,假山曲池的尽头是楼台亭院,楼台亭院的尽头是平淡的天际。一成不变的风景!
再美,看了15年,终归也是厌的。
闺房里的日子,其实甚是无趣,每日打理些花草,翻翻书,做做女工,或是女眷们聚首说几句没啥营养的闲话,秋静水并不真心喜欢。只是见每个女人都是如此,便想大约女儿家就该这样过一辈子的。但每当看到哥哥从庙堂上回来时的意气风发,以及爹爹书房里传出的争论阔谈之声,她隐约知道还有另外一个她不了解,但更有高度的世界。
那是男人们的世界。她总是隐隐地羡慕着。
可是今天,她在木材店看到了第三个世界,这无疑就像一条乱蹦的鱼,扑腾着刺激她的神经。这是有别于士大夫的市井社会,市侩,残酷,但是水淋淋地鲜活。
想这些有什么用,这总不是我会过的生活。秋静水意识到自己在多愁善感浪费时间,索性关了窗,唤了素心去赤芍那串串门。
二姐赤芍大婚在即,静水二人一路走来,看到院落里到处堆放着红绸喜字,下人们
架着梯子张灯结彩,好不热闹。瘦小精干的陈总管还在那儿统筹指挥呢!静水一下子受到热闹气氛的感染,欢快了起来,蹦蹦跳跳地进了赤芍闺房。
这是一个宽敞的房间,摆设很是精致。厅桌前坐着一个端丽女子,仪态高雅,面容明艳,正捧书而读。旁边有丫鬟侍奉左右。
静水爱娇地叫了声“姐姐”,便在旁边坐了下来;“外面的人都忙翻了,独见姐姐还怎么清闲。”
“偷得浮生半日闲罢了。这等事,我也插不上手。”
“姐姐在看什么书?”
赤芍把书面翻过来,静水见上面印着《秦晋人物志》的字样,笑说:“生涩的书姐姐也看,写得有意思么?”
“历史是由男人创造的,女子即便被录入其中,也是陪衬。”见静水难懂,她又笑了笑,对丫鬟们说了几句,把她们全打发了,继而拉过的静水的手,眼里有丝狡黠,说道:“不说这些。倒是你,做了坏事哟。”
“啊?”
“我可看见了,穿了男装,和大哥从后门溜出去的那个人——”
“咿呀!”静水吓了一跳。
“放心,只我一人看到。”
“呼——吓死我了。”
“去干什么了?”
“还不是想给你买个小礼物,恭贺新婚嘛。”
“买成了?”
“……没有。不过我会买到的!”
“呵呵。”赤芍开朗地笑了几声,“不论礼物,单是妹妹的情谊,我一定珍而重之。”
姐妹俩紧握了一会儿手,静水想到赤芍没多久就要出嫁,难以常见,难免有些伤感:“姐姐还没见过姐夫,不知那是一个怎样的人。”继而又自我安慰般地说,“听哥哥说是能文善武的人,才华斐然,在朝中颇敢直谏。”
“爹爹和哥哥与他们家同在朝中为官,知根知底,大哥说是不错,想必就不会差。”
“可毕竟连面都没见过……”
万一不喜欢呢?
不过见赤芍神色中没有这些担忧,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本是常态。
“不知道静水什么时候才能遇到喜欢的人呢。”赤芍看着妹妹,又转眼看向庭院中开得正好的**树,“我会努力去喜欢相公,做一个母亲一样的好妻子。”
她的脸明艳而自信,声音坚定,仿佛看得到未来的蓝图。
但愿如此。
静水瞅着姐姐,发现自己远没有那么乐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