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秋意正浓。放眼偌大的汉宫万千物华,俱染秋色一抹。
此刻,我正侍立于太后身侧,伴着太后聊些闲话以作打发无聊的辰光。俶尔听得太后轻声道,“暮春之时,哀家偏偏惹了病痛,久久不愈。不曾想,值此万物俱息之际,竟是要大好了。”
太后言罢,我旋即在心头将时日算了算。须臾便明朗,三月初太后入病,六月召我入宫侍疾,七月初时已然有好转之象,而今八月已至。足足五月有余,太后这病痛确实该大好了。
然则,太后这厢病愈之后,那我又该如何自处?是侍疾之后功成身退,还是要承了馆陶前几日那一番上命?
心下不敢妄测,遂只得按住心头丝丝波澜,故添一抹喜意于话语之间,尔后方才启唇轻声道,“太后凤体康健乃是众人所盼的,今番太后凤体将愈,该是个阖宫欢喜的事儿呢!”
我这厢方才言罢,便听得外头宫娥通报馆陶公主来探望太后了。但消片刻之后,便见馆陶翩然前来。我因侍立于太后身侧不便同她行大礼,遂只得瞧着她同太后行了礼后,微微朝着她欠身,算是见了礼。
待至这一番虚礼周折之后,馆陶这才绕至太后身后,轻将柔荑在太后双肩捶揉,柔声道,“皇祖母,嫖儿今日前来是想同您讨一个人情面儿的。”
听罢馆陶此言,太后凤眉微挑,假意嗔怪道,“你这个丫头竟也有想同哀家讨人情的时候?”
太后此言一出,不免让原本一脸笑意馆陶面浮窘色,可亦只片刻,馆陶便复了常色。尔后又如小女儿一般娇嗔道,“皇祖母若是要这般打趣嫖儿,嫖儿可是不会依的!”
“好了,都是为人妇的人了,怎的还这般性子,若是被你父皇瞧见,指不定该如何说道你!”虽是责难之言,可言辞之间却掩不住那一抹宠意,继而又听得太后道,“说罢,今日是想同哀家讨个什么人情来了?”
馆陶见太后这厢松了口,嘴角顿时浮上一抹笑意。未至我明白过来,馆陶已然拉我绕至太后跟前,道,“嫖儿今日是借您的人情,想请阿渝陪我去宫外的制衣铺子瞧瞧的。”
太后先是一愣,旋即笑道,“哀家当是什么大事呢,还费这番周折!也罢,难得你同渝儿这般投缘,且渝儿自入宫来便整日待在哀家身侧,也无甚时间去外头瞧瞧。今日既你开了口,你便带着渝儿去外头好生转转罢。”
这厢得了允许,馆陶忙谢过了太后此番的准许,而我亦如是。尔后我又将太后午后该侍奉多少分量的汤药的一些事宜交托其它近身侍奉太后的宫女后,方才同馆陶一起退出长乐宫。
半响之后,当我挑起轿帘向外头望去时,已然不见汉宫的影子。就好似那偌大的汉宫未曾出现在我的眼中一般。
彼时,我又听得马车外的人声喧哗,闻着不知何处酒家打碎了的酒坛散发出来的酒香,瞧着那酒肆画桥,红砖绿瓦的奢华。随处望去,我心下只觉得这长安,何止一词繁华道得尽。
然,好风光亦须好时辰来赏。再谈眼下,的确不是一个赏景的好时候。是以,我不得将远游的神思带回,柔荑不舍的从帘上滑落掩住了这长安的繁华。
故作悠然的瞧着同坐的馆陶,开口道,“公主,这马车若是再不停下,可就快驶出长安城了!”
道出此言,我微微侧目打量着馆陶神色的变化。但意料之外的是,她面色仍旧如常且并未有任何欲言的迹象。可她愈是这般稳坐如泰山,我心下便的愈发的按捺不住。遂,柔声再道,“莫不是公主今日费了心思的将我带出宫来,仅仅为了让我坐在车里听听外头的繁华来的?”
言罢,只听得馆陶“噗嗤”一声笑起来。面上浮起一抹得逞之色,且道,“今日你可是尝着了被人熬着的苦楚了?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再同我比什么耐性!”
听得这一番言论,我忽想起了前几日长乐宫前的那一幕,尔后心下不由得苦笑。待我这厢方欲开口埋怨她是个心小记仇的主儿时,她那厢已然夺了先机,意味深长的朝着我说了一句,“今约卿者,另有其人!”
诚然她道出了这番话,我应是要同她问个究竟的,可今日的馆陶便是步步的夺我先机,这番依旧不等我开口,便见她再启朱唇,“稍安勿躁!”尔后,便阖眼假寐,不欲再答我话。
见得馆陶这番,我心下已知是问不出个什么来了。遂,只得缄口不言。可心下的好奇早已波涛汹涌,难以收敛了…..
“公主,已到城外了!”
城外?听得外头马夫的声音,我面露警惕之色,目光紧紧的锁在馆陶脸上,好似欲从她脸上看出一些端倪来一般。而馆陶此时早已睁开了双眸,见我此番警惕,好似早料到一般,只是含笑道,“下车罢,外头有人等着你呢!”
我将目光在她脸上流转,心下暗暗道:此番馆陶是从太后跟前带走的我,若是我出了什么事,怕是她亦脱不了干系。
念及此处,又深觉是自己多思了。馆陶虽为皇后所出,可并不代表她便会同她母后一般算计于我。且这月余来的相处,虽不能说已将她看得个透亮。但我知骄傲莫如馆陶,纵使她有心将我除去,亦不会使出这般卑劣的手段!遂,同她颔首后方下了马车。
诚然我猜对了馆陶不会加害于我这一点,可我却忘了她心心念念的想将我拉入汉宫的那一场权谋。
瞧着眼前之人,我心下顿时明了。原来,馆陶那一日所言并非是同我玩笑,亦并非是在试探于我。她想了,便真的这般做了。
只消片刻,我便散了心头的无奈,敛了嘴角的苦笑。莲步姗姗至他跟前,方欲跪倒作礼,他伸出的手掌便生生的拦住了我下跪的动作。
“不必多礼。”因我呈半跪的动作,而此刻他的手掌又正正的扣在我手腕处。这一番周折,倒是在不动声色之间将二人的距离制造得如斯**。以至于他开口说话时,我都能感到他口中吐出的热气在我耳边萦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