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喜事繁复,但因着我母家远在吴郡,且又承着太后侄孙女的名头。是以三书六礼里的大半儿,都已早早的从长信殿过了。我原以为这样的减省,到了大定的日子,所得的不过是一个高堂宗庙的仪式罢了。
然而不想,即便是减省了大半,所剩的这些规矩仪式依旧让人称累。
喜娘和姜令史自正堂拜过戴让,又献了吉话,方才由奉常府上的喜娘引着入了内堂。而彼时,我早已着了华衣,端坐在摆了三个空碟的案几之前。耐着性子,待着喜娘和姜令史的到来。
“奴婢拜见二姑娘。”不过片刻,喜娘便同姜令史一道,盈着笑意入了内堂,随即同我规矩的叩了礼。
见二人伏跪,我方想开口道一声,“免礼”。随即想起教仪姑姑说过,大定前日为入门。是日,汉宫里会着喜娘入奉常府叩新人,以作认主入宫。而新人,则需喜娘将案几之上的三个空碟奉满吉果后,方能开口恩施免礼。此之为,取吉,立威。
喜娘自是行惯了这样的事儿,不过片刻,便将我身前案几上的空碟一一奉满,后又唱道,“贺姑娘喜。”
彼时,我方才含笑起声道,“免礼。”
喜娘同姜令史一一谢了恩后,方才起身立于一侧。喜娘随即朝外头吩咐道,“响一喜,着人往太子府报。”
于初九大定之前,共要响两喜。一是方才过了的认主之礼,二是交更之时的三梳之礼。每过一礼,要往太子府报一次,则是为了承上太子府的礼。
自古民间便有俗礼,妻不压夫。是以,奉常府里所过的每一道礼,都是随着太子府的来行。太子府行礼的时辰都是按着太史令定下的时候,不差一刻。而奉常府里,我这头所行的礼一一随着便是。但即便如此,总归会有些差误。是以,为确定奉常府的礼节是否过完,这里每过一礼,都会差人往太子府报一声。
认主之礼定在辰时,而三梳之礼则在夜半交更。
这中间空着的时辰,除去上大妆,着喜服的时候,都得端整规坐,且不能进食。
先前听着教仪姑姑说起的时候,我还在心里暗自猜想着,届时喜娘定不会时时刻刻跟着我身后,总会有空档是可以歇个一时半会儿的。
然而,此时我瞧见身侧规矩侍立着的喜娘的时候,我心底的那一丝侥幸终是不复存在。
好在此前的日子,因着各样的烦事,总是白日闲坐赏花,夜里独坐思忖。现下,倒也不算难捱。
天地就在外头一时辰一鞭炮的响动里,悄然合了四幕。
外头响起一阵嘈杂的时候,我正身姿倾斜,有些不大熬得住了。正猜测着外头的嘈杂是否因着太子府派来的人而起时,门外便响起一阵清灵,“姜令史,九姑姑,太子有话儿传呐。烦你二位移步片刻。”
我方欲开口问道何人是九姑姑,喜娘那里已然躬身道,“太子府来话,那奴婢便和令史大人出去片刻,望二姑娘莫怪。”
久坐一日,我着实是累了。连开口说话也懒得,只是稍稍颔首示意。强撑着一股精神,见二人退去后,方歇下端庄,倦意满满的靠上妆台,双目微阖。
大约是累极了,阖上双目便有些不知周遭。也不知是多久,耳畔忽绕上一阵温暖,同夜里的微凉相撞,惊得我骤然清醒。
“还真是睡着了?”眼前之人虽眉目微蹙,但却依旧凤姿不减,不是刘启是谁?
“殿下怎么来了?让喜娘瞧见了,可不好的。”说着,我忙忙起身,往外头探了探。教仪姑姑在此事上曾千叮提点过,大婚之前,新人见面于礼是不合的。而今刘启前来,还入了我的闺房,若被待会儿回来的九姑姑和姜令史瞧见了,可是说不清了。
然而我这样的思虑担忧,于刘启却是不然。
拦腰一扣,一声温柔道尽缘由,“不知为何,我突然想同你说说话。所以,造了个话头,哄了九姑姑和姜令史出去。”我转过头去,迎上他幽深的双眸,心里涌起一阵暖流。
“过来这边。”说罢,刘启将手从我腰间放下,转而移至我腕上,轻轻一拉,带着我往榻边走去。他这一说,又让我想起外头还着九姑姑和姜令史。是以,眼神不住的往外头探去。刘启自是瞧见了,待往榻上落坐后,轻声同我道,“子兮是个灵巧的丫头,说了半个时辰,绝不会让她二人早一刻回来的。”
“殿下要同我说的,是什么?”得刘启这样的言语,我也安了心。乖巧的随着他一同坐在了榻上。
刘启伸过他的大掌,覆在我还未上冠的发上,迟迟未动。
良久,方听得他说道,“你嫁给我,是委屈你了。”我当即想告诉他,我并不委屈,然而他也并不给我机会,挑着嘴角接着说道,“但是即便委屈了,也没法子。你看,你嫁衣都穿上了,怕是反悔不了。”
不知为何,我听着竟有些窃喜。我未曾想过,刘启竟会以这样的口吻告诉我,我同他此生相连。
“殿下到底是觉得什么地方委屈了我了?”眼角余光落在刘启腰间那枚同我相衬的同心佩上,心里暖意浓浓。
刘启微愣,随即收回我发上的温柔,转而落在我的手间。尔后,便是我从未听过的沉重,“母后对你要求太甚,日后相处,可能会有些难。父皇虽是从来不曾说过你什么,但是在母后的事上,父皇这一生都不曾英明过。”
难道,陛下对甄儿这样重的责罚,不过是由因我对皇后的一句不敬?
我不愿承认。可刘启的话就在我耳畔,容不得我不承认。
喉间有些刺痛,吐出的也作喑哑,“那殿下于我,是英明还是不是英明?”
话音落罢之时,我便有些后悔我这样的追问。帝王之家,难求的就是这样的偏颇。陛下之于皇后,大抵是因着有过生死与共。而我同刘启,非但没有这样的缘由,且还拦着一个宠爱优渥的王良娣。我何以能让他在我之上有所偏颇。
然而,之于刘启。从初见到执手,我从来不曾猜透。是以,此刻,我也全然猜错了他的心下念转。
满堂红纱,只透着他半含嘶哑的回应,“不会英明,也不无法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