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宫的圣旨送至吴县时已是半月之后的事了,圣旨上所说的与母亲先前接到的消息未曾有半分偏差。
当传旨的人问及家中派何人去宫中侍疾之时。父亲以家中女眷甚少,且母亲常年缠绵病榻,不宜前去汉宫为太后侍疾为由将我推出。这一番言论在旁人看来是何等的顺理成章,只我知晓,母亲身体向来康健,从不曾缠绵病榻。这番说辞不过是为了在不惹人注目的情况下将我平安的送入汉宫。
闻父亲此番说辞,传旨之人倒也不曾说什么。只是让父亲将我同太后的亲疏关系一一详述,说是为了不违逆圣旨上的宗族亲近之人这一说法。其实说到,也不过是过个场子的事。
不过半个时辰,父亲便同传旨之人商论完毕。且定下了我启程的日子,
又过了许久,待父亲将传旨的一干人等安置好后,方才让母亲来同我说了启程的日子。我从吴县启程的日子定在了一日之后。说是因着太后此番病重,须得赶紧的回汉宫侍疾不得有所怠慢。且此去汉宫陛下已经定下时日,命侍疾之人须得在一月之后到达,遂薄家除侍疾以外不必带多余人等。可后来父亲考虑到我一人远赴长安,多有不便,遂求了传旨之人开了个方便之门,许我带着贴身的侍女甄儿前行。
一日之期很快便到了。宗族之人皆来送行,可独独不见母亲和兄长。我知晓,父亲此番已然说了母亲缠绵病榻已久,现下自是不便再出来送行。而兄长远在青州经商,此番我去长安不宜提前告知兄长,以免惹人生疑,遂不曾见兄长前来送行。念及此,心中不免有些难过。
稍稍敛了悲色,又拜别了族中长辈和父亲。这才携了甄儿并坐在马车内。
方欲行,我便瞧见母亲身边随侍的婢女从府门内匆匆跑来,手中还端着那盆千日红。心下随即明了。抬手吩咐了甄儿前去接过,这才随着一干人等赶赴长安。
同甄儿坐在马车里时,我才明白圣旨里的不得有所怠慢是何种意思。我一手抓着甄儿,一手牢牢的撑着马车一侧,这才勉强稳住了身形。可我不知是,从吴县到长安的路是那般的遥远,其间不乏有崎岖难捱的路段。
我同甄儿这样坐了三日的马车之后,方才协商好暂且不顾仪态二字。于是,由我护着那盆千日红,甄儿护着我的姿势,二人索性的坐在了车厢的底板上,弃那软榻不顾。就这样赶了几日的路后,方证明我同甄儿想的这个法子是不错的。虽说仪态有些不端庄,可至少人是轻松了许多。心下不禁思忖到,好在除了路上用食休息的时候马车外的人会在轿帘外唤我们之外,其余时候倒也不曾打扰过我们。
因着路途甚是遥远,路上便少不了同甄儿闲话几句。当同她论到兄长戴让的时候,我忽惊醒一件大事。
在家中时,我便听闻甄儿是中意兄长的。可此番走的时候,父亲只念起甄儿是我随侍的丫头,并未考虑其他。现下想来,不免绝对有些对不住甄儿。
我有些懊恼的握住甄儿的手道,“甄儿,此番前去长安未曾征求你的意思便带着你一同前往。倒是让你难过了。”
见我这番言论,她略微的羞赧道,“二姑娘这是说什么话,甄儿是姑娘的随侍丫头,自是姑娘到哪里奴婢便跟那里的。那里有难过一说。”
我将她的手紧紧的握了一握,旋即,她亦抬头朝我苦涩一笑,后道,“二姑娘,甄儿斗胆请求姑娘一事。”闻她此言,我不禁有些疑惑,但依旧点了点头。得了这允许,她继而道,“到了长安,二姑娘替我修书一封告诉公子,莫要等甄儿回去了。”
听到此间,我不禁讶然,难不成不是甄儿芳心暗许,而是,兄长同她情投意合?可这厢甄儿不顾我的讶然,接着说道,“二姑娘不知我这丫头的心思,老爷夫人岂会不知?此番老爷夫人既然派了我陪姑娘来长安,怕是待奴婢回去之时,家中早已多了一位少夫人了罢。”后头这两句,甄儿显然是带着哭腔的。
可我不能安慰她,因我知晓。她同兄长身份相差甚远,实在难以成全。
随着甄儿的一诉衷肠,马车内又是好一阵子的缄默。而我,亦趁着这时辰细细的思量了我往后的路。
我在心中偷偷猜想着那东宫里住着的太子是何等模样?是同话本子上的粉面书生一般的娇俏模样,还是同兄长那般儒雅的谦谦君子?抑或是,同官府里那些执刀动棒的官兵一般的凶神恶煞?
待我构想了许多之后,我又一一否定了。因我想到了那位王良娣。我私心猜想,既是能让王良娣那般的美妇大动心思的人,岂能是一个寻常的,轻易让人构想出来的人?
然后我的思绪就像落入水中的铁石一般,毫无保留的往下沉去。而这块铁石,就是那个我从未见过的女人——王良娣。
我知道,我要步入东宫,需要的是姑祖母的一阵东风。可我要步入太子殿下的心中,需要的却是让这个女人远远的离开,再离开,然后无法回来。
我开始想着,她是如何的女人,是妖冶美艳的,还是冷若冰霜的,抑或是出尘绝艳的?然后,我又遐想着太子殿下是何等的宠爱她,是在她娇嗔一句之后便连连赔礼。还是在她偶感风寒时,怒斥宫娥太医。再或是,其他的一些,我想不到的方式去宠溺她?
然后我便不敢再想下去了。我害怕我不经意的猜到了,我害怕我会从此怕了步入那个汉宫,从此怕踏进那个东宫,然后就这样在她不费吹灰之力的时候失去那个见到她的资格。
可是,同样令我猜不到的是——就在数月之后,当我真正有了这样一个步入东宫的资格,有了这样一个正大光明见她的资格之后。我却怕了她,怕了见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