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让眼中繁复的神色,是疑惑,还是难过?还是无奈,还是怨怼?抑或是,一些别的什么意味儿?
我不能知晓,即便在静思了五日之后,我仍是不解,仍是在一团迷茫之中……
那日我本想着在出了长信殿后,寻个机会,将我当日心中的顾虑,将我心下的担忧,一一告知。可不曾想,我还未寻着这么个机会,未央宫便来了一道口谕,将戴让匆匆唤去了未央宫温室殿。
而后,便是在暮色四合之时,从温室殿传下消息,说是在晁错大人的举荐下,封了戴让一个九卿之首——奉常卿!
得知此消息之时,我不小心的摔了手中的茶盏,甄儿错了神的碰翻了案上的茶具。仅有白嬅,笑着朝我施了一礼,高声唱道,“贺二姑娘喜。”
喜吗?我几乎是不受控制的抬头了瞧了瞧本在添茶的甄儿,那眉间紧蹙,那一脸愁容。喜?怕是不尽然。
长辈赐,不敢辞。况于圣上?遂,在翌日清晨,我仍得满含喜色的前往长信殿,叩谢了太后恩德,表达了我心下的无甚“喜意”。
彼时,我无法知晓戴让心下的意思,无法知晓他到底是愿还是不愿,到底是怪了我还是不曾怪我!
是以,每朝散后,我都会打发白嬅去温室殿前的宫道的等着,想着戴让瞧见白嬅便知是我派去的,能前来一叙。可每每白嬅回来的言语,都会让我心下凉意增添一分。
长叹一声,瞧着眼前方从温室殿回来的白嬅,仍是不死心的问了一句,“今日,可见着了奉常大人?”
白嬅立于我跟前儿,神色难看,纠结了半晌,终是缓缓的低下头去。
我苦笑着,将碗中最后一勺莲子羹送入口中,方才叹息道,“兄长初任奉常,公务繁多,是我不该此时去扰了他的。”
言语之间,方才握着汤勺的手指,已在那细腻的碗沿上来回摩擦数遍了。
而巧此时,殿外响起一串朗朗笑声,而后便见一着雪青长袍,腰配宝剑的男子步入殿内,且伴着一句,“薄二姑娘这火气可不小呀!”
一时之间,我三人无不诧异。要知晓,永宁殿是长乐宫后殿,外间男子不得传召是不能入内的。
“你是何人!可知这是薄家姑娘,未来太子妃的居所!这般的混闯,当心你腰间的佩剑碰了你项上人头!”
白嬅到底是在这汉宫待了两年的人,这般色厉内荏的话,倒是说得头头是道。可,眼下遇着这人,怕是不受这些的。
果然,白嬅话音方落,那人便冷声回道,“你这下贱奴婢,也敢说要了我命?”
“你!”见白嬅还欲发作,我忙忙起身,抢白道,“这位大人,纵我主仆危浅卑贱,今日也是大人先行冒犯在先,我这小侍女不过是护我之心急切了些,你又何必这样言伤其面呢?”
不知是我晃神了还是怎么的,我竟好似瞧见眼前之人,微微蹙眉。
“薄二姑娘倒是爱惜她得很呢!”此言作罢,便见他又前了两步。
我不禁厉声道,“男女有别,还望大人退出殿内!”
他那里微微一愣,似是听了什么笑话一般,弯了嘴角。旋即,便见他从袖中抽出一方竹简,朗声道,“薄氏接旨。”
闻得此言,身后白嬅早已脚下一虚,软软俯身在地。而我不知从何而来的胆子,竟挑眉直直的盯着了说出这四个字的人。良久,方才前行些许,敛了裙角,拜倒在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薄氏奉召入宫侍疾,克勤克礼,夙夜难寐。而今太后痊愈,恩施薄氏,赐锦缎二十,粮食六百石。即日便可出宫。”出宫?难不成…是戴让出事了?
“薄二姑娘,可是想抗旨不尊?”我俯身在地,瞧不见他面色是何样。可我却能听出他言语之中掩不了的戏谑。
“民女,接旨!”言罢,我微微直了腰身,双手高于额前,等待这那一方竹简落在我的掌心。
良久,良久。那意料中的竹简仍不曾落下,我禁不住抬了头,可偏巧撞见他俯身将竹简放在我的掌心。
这一瞬的四目交接,好似曾几何时,有过一般。
“薄二姑娘起身罢!”他口中的热气呵在我脸上,我一时不查,竟错了神去。
我慌忙接下竹简起身,误以为甄儿还在身侧,伸手去搭,不想却扑到了另一个胸膛。旋即,耳畔便绕了一团热气,“这般急切的投怀送抱,莫不是真要我许你一个锦绣姻缘?”闻得此言,我浑身打了个激灵,慌忙将他推开。
而后,我瞧了瞧身后方才起身的二人,确信她们不曾听到那一句耳畔低语,方才缓了些许神色。
方才听得那一言时,我本不欲再同他纠缠什么,可心下念着戴让,终是放了身段,欠身一礼,问道,“敢问大人,民女兄长,可还安好?”
沉寂良久,耳畔不曾传来我所要的答案,我不禁又一次抬了头,眼神稳稳地落在他的面容之上。
“陛下恩德,已许了太子请求,让二姑娘从奉常府入宫。晚些,奉常大人便会来接二姑娘回去。二姑娘,万可安心。”
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他说这话时,我竟觉出了微微的苦涩。
我竟又一次的没了主张,不知该同他说些什么。可转念想到,他毕竟为我解惑了戴让的安危,遂,低声道,“多想大人告知。”
闻得此言,他不过微微一滞,而后便如方入殿时那般随性,含着笑同我说了一句,“职责所在,薄二姑娘言重了些。”
紧着便见他揖了一礼,戏谑道,“男女有别,先行告退。”此言作罢,念起他方入殿时我抢白那一句话,我面上不禁又热了三分。
是以,我只得站在原地,匆忙一礼,道,“大人慢走。”
“病态之身,无甚官职。薄二姑娘口口声声的大人,我可当不起!”闻言,我不禁哑然。既非官候,何以能传圣上旨意?
然,他好像能猜透我心下所想一般,临走之时补了一言,“薄二姑娘同太后、太子的事,既为国事,又为家事。今日,在下不过是为了家事,来同薄二姑娘传个话罢了。何须官职扣身?”